左右也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皇太后一叠声叫他落座,满脸的怜惜,又问左右:“不是叫熬了莲子羹来吗?快些送来,六月的天,陛下一路穿着大衣裳过来,难免觉得酷暑难耐。”
左右赶忙将莲子羹送了上来——当然不会真的只送一碗。
头一份儿是天子的,嬴政敬献给了皇太后:“母后在此,朕岂敢先用?当借花献佛!”
皇太后笑:“这个泼猴儿,倒拿本宫的花儿来献给本宫!”
笑吟吟的受了。
嬴政领了第二碗。
此后又有内侍宫人陆续近前,一一奉送莲子羹给殿中诸人。
便有王妃向皇太后献好:“到底得是宫里呢,天子龙气所在,草木都格外繁盛,连这莲子都格外香甜呢!”
皇太后含笑将口中羹汤咽下,正待说话,忽觉翟衣的袖子上仿佛落了些什么似的,转目间觑见对面王妃脸色,心下陡生惶惶。
旁边坐的是冯老夫人——皇太后猝然转头,正见到冯老夫人手腕无力的松开,那碗只吃了两口的莲子羹顺势落地,濡湿了皇太后庄重华丽的衣摆。
皇太后肝胆欲裂:“母亲!”
冯老夫人唇边缓缓溢出一行鲜血,双目的神采迅速暗淡,嘴唇嗫嚅几下,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来不及了。
她缓缓软倒在了皇太后怀里。
变故发生的突然,皇太后甚至有种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的错觉,浑浑噩噩坐在原地,怔神无言。
满殿的宗亲和命妇也惊呆了。
最后还是周王妃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人下毒!左右武卫何在?!”
这一声落地,正殿里的霎时间活了过来,几瞬之后,在外护驾的左右武卫奔入殿中,护持在天子左右。
再看满殿宗室与命妇,有失声尖叫的,有低低饮泣的,有张皇失措的,也有茫然不知该当如何的。
嬴政脸色也稍有些苍白,定了定神之后,厉声道:“噤声!左右武卫已在殿中护驾,诸事勿忧,若再有哭叫不休的,立时拖出去!”
这一声直接盖住了满殿声响,啼哭议论之声为之一止。
嬴政见局势已稳,这才继续道:“诸位且在原本坐席之上勿动,仔细左右之人举止,自己食用过的羹汤点心都搁置在原处。泰平,马上传太医来!”
此事倒是无需他吩咐。
泰平本就机敏,眼见宫宴之上出了人命,当即便令人去传太医——这样大的盛典,太医院必然是有人在旁值守的。
皇太后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怀中母亲尤且未曾失去温度的尸身,只觉心痛如绞,两行浊泪瞬间脸颊滚滚落下。
她今年六十有一,已经算是老人了,而冯老夫人七十有八,更是高寿,然而无论父母何等寿数,眼见他们离世,心情怕都不会很好,更不必说冯老夫人并非无疾而终,而是中毒横死啊!
宫人和内侍们站在一旁,有心想将冯老夫人尸身扶住,然而见皇太后饮泣不止,抱着母亲尸身悲痛欲绝的样子,终究不敢上前。
值守的太医被内侍急急忙忙带了来,一见这情状,立时便取了银针出来,近前去向皇太后告罪一声,继而用银针去探冯老夫人唇边隐约发黑的鲜血。
皇太后离得最近,眼见着那银针转为乌色,眼底厉色闪烁,恨意滔天。
那太医咽了口唾沫,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是鸩毒。”
周围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宫中才会有的毒药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皇太后心脏为之一滞,猛地将目光转向嬴政,其神色之狰狞,几乎想要生噬其肉一般。
鸩毒……
这是她打算用在天子身上的毒药!
这狗东西竟敢——
宗室中人的目光,也难免在天子与皇太后之间往来不休。
嬴政正对上皇太后饱含恨意的目光,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脸色旋即变得苍白,神情也有些受伤。
好一会儿过去,方才轻声吩咐太医道:“再探殿中膳食。”
太医恭敬应声,挨着探了一遍之后,回禀道:“只有冯老夫人食用的那碗莲子羹,被人投放了鸩毒。”
如是一声,周遭人的神色又是一变。
难道不是皇太后与天子内斗?
鸩毒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何以要舍皇太后而去对付冯老夫人?
皇太后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了一抹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