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陵大长公主的车驾驶向庄宗陵园时,便有黑衣卫将这消息禀告到了曹阳处,询问是否要加以阻拦。
后者眼眸微眯,神色嘲弄:“做女儿的去给父亲哭坟,这是孝道,何必阻拦?大长公主数年不见庄宗皇帝,想来其音容怕也有些陌生了,趁着这时机好生熟悉一二,待到日后父女相见,才不会觉得疏离啊。”
下属听得心下一凛,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却不敢深思。
曹阳又问他:“宗室有动静了吗?”
下属忙正色道:“吴王太妃闻讯之后,已经赶过去了。”
曹阳轻轻嗤了一声:“宗室里还是有聪明人的嘛。”
……
吴王太妃是晋陵大长公主已故胞兄的遗孀,早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这日阳光正好,她用了午膳之后,便去卧房小憩,没到起身的时辰,却被婢女小心的叫醒了。
吴王太妃知道婢女们无事必然不会惊扰自己,醒来之后便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侍奉她多年的窦嬷嬷已经取了外出的衣冠过来,叹息道:“好叫太妃知道,晋陵大长公主去哭庄宗皇帝陵墓了。”
吴王太妃脸色大变,当即起身更衣,听窦嬷嬷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只恨铁不成钢的吐出两个字来:“糊涂!”
匆匆赶到庄宗皇帝陵园去,果然见晋陵大长公主半靠在健壮仆妇身上,红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跪在地上。
吴王太妃气得发抖,厉声呵斥周遭侍从退下,开门见山道:“你年过五旬,死便罢了,你的儿女、孙辈呢?也陪你一起,过两年一起咽气吗?!”
向来温和宽厚的人发怒,晋陵大长公主不免有些畏惧,再想起自己所遭受的委屈,又不禁伤心起来:“我还活着,儿孙便如此遭人作践,待我死了,那还得了?”
吴王太妃真是牙都咬得痛了:“原来你还惦念着你的儿孙?我当你早盼着他们早死早超生!”
她含怒道:“韦氏骄奢,性情跋扈,不是能主持中馈的主母人选,我劝过你没有?可你只记得她门第高贵,西眷房出过三位宰相,一意聘娶了回来!这也便罢了,娶妻总比嫁女更有周转的余地,有了嫡孙,好好教养也是一样的,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的好孙儿难道是头一天出去胡作非为?你管教过他没有?!”
晋陵大长公主理亏,神色不免讪讪,只是想起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孙儿,着实痛心断肠:“那他也罪不至死啊!好好的孩子,出门前高高兴兴的,没多久就给人抬回来了,嫂嫂,若是你,你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她呜咽着哭了起来。
吴王太妃毫不留情道:“别说‘若是你’,我没这么不成器的儿孙!”
晋陵大长公主噎了一下,哭声暂停,憋屈一会儿,又哭了起来:“是,就算他不成器,但好好的孩子给外人打死了,还不许我吭声吗?说他出去胡来,天子当初不也这样吗?他怎么有脸面说别人?!”
“是啊,天子以前也这样出去鬼混,”
吴王太妃冷笑道:“所以,他不是也挨了打吗?!”
晋陵大长公主:“……”
吴王太妃:“天子不比你家孙儿尊贵?他挨完打,不也老老实实的认了吗?如今登基之后,还照旧叫那个陆崇做骑曹军参事!你真要怪,倒不如怪你孙儿身子太弱,同样是挨打,别人挨完养两个月就好了,他怎么当场就不行了?!”
晋陵大长公主:“……”
吴王太妃:“难道是天子格外抗打,如你孙儿那般挨了几十棍,还觉得不痛不痒?”
晋陵大长公主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哭泣。
吴王太妃同她相处多年,太了解这个小姑子的秉性了。
庄宗皇帝驾崩时,她才几岁大,因这缘故,先帝也好,她的夫君也罢,都很骄纵她,宠得她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天高地厚,她这个嫂嫂当初受了不少闲气。
今日听窦嬷嬷说了事情原委,吴王太妃原本是不太想管的,只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过世的丈夫。
世间再没有像他那样温柔又宽厚的老好人了,一心一意的对待她,闺房画眉,赌书泼茶,夫妻情投意合,一同抚育几个儿女。
晋陵大长公主行事霸道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过去,该劝的吴王太妃都劝了,没能讨到好不说,反倒惹了一身骚,近年来她便不怎么开口了,同黔国公府来往的也少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谁又能跟一直对自己恶语相向的人始终怀着一颗友好的心呢。
只是今日这事,一个不好,只怕来日便会祸及黔国公府满门,所以她一个恍惚之后,好像见到了辞世的丈夫。
他用那双温和的眼睛,有些忧伤的看着她,好像在说——宪娘,再帮她一次吧,最后一次……
吴王太妃还是心软了。
看着面前支吾不语的晋陵大长公主,吴王太妃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她比晋陵大长公主还要大几岁,也是个将要六十岁的老人了。
“妹妹,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妹妹,你若当我还是你嫂嫂,就好好把这一席话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