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说着,昏暗中忽有焰光耀眼,嘴上的烟草棒儿颤落。只见一人在墙影里手搓火球,徐徐现身。三绺长须如霜,肩披黑氅,展晃之间,显出斗篷之内有白色打底,绘绣红色宝剑和十字。那人垂着头,面容笼于披罩之中,佩戴黑色十字章,伸手点着我面前的十字桩。
我见那个铁桶罩头之人被拉过来缠着粗链捆绑在十字桩上,心头已自猜想,一见那黑氅的长须人变戏法般搓手点火,便即不安道:“他们要烧的这人是谁呀?”
长利忙挤过来说道:“先看看是不是信照被捉住了……”
没等挨近,便给两口十字重剑从左右交抵,猝遭当胸拍击之际,一口快刀后先临,唰唰两下撩荡,刃芒斜刺里闪掠而出,迫退那两个持剑的甲士,一只手从后边疾伸,拉着长利退去墙边。长利转头愣望,有乐先欢呼道:“信照!你怎么没事儿一般蹲那样高呀?”
那个撑刀之影蹲在墙头,摇头自笑:“你们对我这般没信心,怎么做兄弟?”
随即转面朝我微笑道:“嫂子,你先看到了?”
我微抿笑涡,点了点头。
“这家伙算我们这边的,”
微须骑士擎着火把穿出暗雾走来,伸剑按低两名持剑的甲士复又抬起的十字重剑,朝信照在墙头半蹲的身影点头致意,晗然道,“出刀很快。你们赶来之前,刚才多亏有他帮我脱身。”
“那就是哥们了?”
一个神态骁悍的铁甲剑士仰脸说道,“但我不习惯除了主之外,还有人在我们头上处得这样高。”
“你最好是习惯这一点,”
有乐笑觑长利爬上更高的墙头,转面说道,“我家的兄弟,还有爬得更高的。”
“人往高处爬,”
被几口十字长剑伸来抵身之时,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蹙眉说道,“可你们这些自居为骑士的家伙,却越混越不成样子,每况愈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荣誉?可这儿哪有荣耀可言,在教廷那班人眼里,你们只是弃儿,毫无名誉……”
一个铁鹰头盔的络腮胡子之人笑了笑,从倒在墙脚的黑衣甲士胸前抽出剑刃,淌着血伸到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颈旁,往他肩上擦拭,不以为然的说道:“去他的教廷那班人!我们当骑士,不是为了他们……”
见我投眸含惑,其畔那矮个子罩甲家伙抬手指了指天,又摸了摸心口,手按黑色十字章,含笑不语。铁鹰头盔的络腮胡子之人拭去剑刃留沾的血迹,顺势拍了拍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脸颊,笑觑道:“在你那班大大小小的维齐尔心目中,你又算不算得弃儿呢?想捧就捧你出来,不喜欢又逼你退位,曾经也和我们一样被放逐的日子你也尝过了,滋味不好受罢?”
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虽是目含惧意,却挺了挺胸,在剑刃贴颊之下,硬起头皮昂然道:“休要挑拨离间。不论怎样,我还是他们的苏丹……”
矮个子罩甲家伙凑近其侧,拍拍肩膀,笑问:“然而苏丹,你怎么就只带了这点儿手下以身犯险呢?”
有乐忍不住环顾周围,说道:“不算少了吧?从先前闹出的动静以及遍地狼籍的尸体粗略估算,他带来两三百个精锐手下,大概还不止……”
信孝转着头四下瞧了瞧,闻茄说道:“却在眨眼之间,差不多全被干掉。”
“没全干掉,”
长利爬在墙头指着夜幕下一个踉跄奔逃之影,说道,“还剩一个快跑掉了。”
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目光一亮,难掩得色的说道:“耶尼切里近卫没那么好杀光。他跑去找帮手,此时奥斯曼大军就在附近,倘若惊动了扎干诺斯,你们全都要完……”
话声未落,一个链子锤呼嗖飞甩而出,抛击夜幕下那个踉跄奔逃之影,眼见应声扑倒,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眼光转黯。但见有个猛汉扛着大鎚,从倒地之人旁边捡起链子锤,挂在腰间,拖拽其躯复返,没好气的问道:“尸身上插有一支弩箭、一把飞刀。刚才谁扔的?”
墙影下一个拿火把的挎弩少年拔出弩矢,顺便摘下飞刀,抛向柱畔。一个垂蹲坐的摧颓小子接过飞刀,别回腰间。没等我投目多瞧,他又低脸枕坐臂弯,火把光亮移开之后,其影又隐回暗处。
“先前你为何叫我们留下他不杀?”
神态骁悍的铁甲剑士转望微须骑士擎着火把穿出暗雾的身影,伸剑指着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冷哼道,“这是奥斯曼苏丹,好不容易能有斩的机会,为何不一并斩草除根?”
“他不一样,”
我忍不住拉着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后退,避过剑锋,蹙眉说道,“况且我觉得你们今儿杀的人够多了。那边还绑有一个似是准备要烧死的人,瞅着很可怜的样子,还戴个那么笨重难看的大桶在头上。这般搞法,不知是要干什么啊?”
“还能干什么?”
十字刑柱旁边有个披罩银缕衣之影哂笑道,“分明是要做烧烤。况且你觉得他可怜?”
“我也觉得这家伙透着说不出的可怜兮兮。”
有乐啧然道,“以各位之着装、造型以及人设,毕竟属于修道之士,理应慈悲为怀。用这么大条粗链拴着拉过来拽过去,成何体统?你们不讲究道具吗?拿这么简陋的便桶随手往头上一套就拉出来遛。给人家戴个便桶也都算过份了,滥杀无辜不好吧?”
信孝伸着茄子敲了敲桶,从旁猜测道:“看不清此人本来模样……会不会是宗麟呀?”
“对呀,”
有乐闻言忙来凑觑,张大眼睛瞅来瞅去,并且抬手拍桶,说道,“半天没看到宗滴这厮了,难道是他原本一脸涕泪的模样给人罩在桶里?假如果真是他,我不介意你们烧他一下,然后再放些糖洒在烧伤之处,吸引蚂蚁去咬啊咬,痛到他酒醒……”
正说得欢快,不意被人从后面搂抱。信孝伸茄一指,提醒道:“宗麟在你后面蓬头散地出现。别回头啊,当下他的样子就跟猛鬼似的难看。”
有乐推开宗麟之脸,懊恼道:“桶里准备挨烤的竟然不是他!反而被宗滴这厮偷偷摸摸藏到我后面,乘机施以奇袭……”
十字刑柱旁边的披罩银缕衣之人愣望道:“这个僧伽罗人怎么回事呀,鬼上身吗?”
有乐挣身而出,躲去十字刑柱另一侧,忙着揩拭嘴腮,并且拿过托钵僧手捧之碗,咕噜噜漱口,喷水曰:“他是九州来的阔佬,不是僧伽罗人。至于有没有被什么东西上身,拜托各位道友绑他起来折腾一下就知道了。”
火刑柱旁边有个披罩银缕衣之影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摆出这般架势是要折腾人吗?”
信孝伸茄去敲了敲铁桶,惑问:“却不知此人何罪之有?”
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在我耳边悄言道:“叫你的同伴休理闲事,放机灵点儿,一有机会就往海边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