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苏唯安从没想过在跋涉过这么多年后有一天在自己刻意回避的情况下听见有关过去的词,她也没想过已经学不会主动走出某种囹圄的自己竟会鬼使神差般的像个跟踪狂一样默默地找了又跟了洆队一路。
跟着她甩掉云江,隔地不远不近从药店的玻璃门外注视,躲在站牌之后听她沉重的呼吸声。
直到那辆空空荡荡的车到站。
苏唯安本该在这里结束这段突如其来的旅程,可她觉得清醒的思路已经和身体分离开,想的明明白白是一回事,脚下没有停顿地上了车又是另一回事。
等到倒退的风景占据她所有视线时,苏唯安握紧了手又松开,走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睡熟的洆队。
她还是风衣加线衫的搭配,风衣习惯性的敞着,常背的皮质双肩包抱在怀里,侧袋的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露出了止痛药盒的一角。这一身在逐渐阴沉下来的天里显出嶙峋的单薄感,苏唯安看着看着不禁往上拉了拉自己穿的高领毛衣的衣领,她俱寒,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身上已经是全副武装。
止痛药的副作用看上去扎扎实实的起着效用,洆队额角靠着冰凉的窗户,表情却显得很是宁静平和,甚至……有那么点笑意。
苏唯安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出乎意料地还算正常,她把手往下移,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入了洆队暖融融的掌心里。
这个人是一直活在夏季么?
苏唯安从心底不解,她的记忆里除了爷爷,就算是凌晨,到了冬天,掌心总会有那种骨子里染上的冬天的湿冷。
那种冷总是直达心底。
车一路开的稳稳当当,苏唯安扶着椅背直直站在最后面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颠簸。
她维持着手指搭在洆队掌心的姿势,思绪难得完完全全放空了一回。
如果没有突然的来电,苏唯安直觉自己会一直呆到洆队醒来的那一刻。
凌晨打电话来催她同他一起回去吃晚饭,苏唯安静静应了,等到那边没了声音,她也慢慢挪开了自己的手指。
洆队摊开的手在她的手指完全离开的那一刻微微动了动,有收紧的趋势,仿佛……
仿佛在不舍这没捂暖的冰冷。
苏唯安在下一站到站前打量了很久洆队线衫领口处露出的锁骨,她还是执拗的认为洆队会冷。
于是报站声响起之后,车门开启又关闭之前,她又一次取下了围巾,俯身围在洆队的颈间。
这过程颇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司机没有催她,回头望了一眼,就转回去安静地等着她弄完。
苏唯安下车前小声地冲着司机到了谢,司机咧嘴笑了一下,她在那座孤独的车站里目送司机把车稳稳当当地开远,不经意间看到了站牌,她有些讶异。
只是三站的路程竟然漫长到好像下一秒就会抵达终点站。
怎么会?
洆队是被司机从难得的好梦里推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都还十分呆滞,怔愣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浑浑噩噩中只听到司机在说话,她却只准确抓住出了“山阿墓园”
四个字。
头又开始疼了,脑海里里在翻江倒海,什么都思考不了,所有一切动作都变成了本能意识在行事。
道谢,迈脚,下车,停一会,翻出水和药,机械式地吞服。
洆队像幽灵一样飘荡进墓园,凭着模糊的记忆开始寻找父母的墓地。
“爸爸……妈妈……”
她自言自语着,眼神里空茫一片,似清晨满是雾霾的江面,又像夕阳里远处漠漠的平原,湿淋淋的,阴沉沉的,苍茫无边。
她连眼睫都沾染了这种情绪,变的不再灵动。
又或者其实这种情绪就不曾消失过,只是在她重新来过的一天被她强行掬在心底。
洆队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对自己催眠说不要放下上辈子,然后用已经放下的糖衣重重包裹,她竭力守护着这种假象,心里始终存放着过去打造的一把枷锁。
洆队找不到钥匙,只能更加努力去加固,不让别人靠近,更不让自己靠近。
天色随着时间推移迅暗淡下去,夜风渐渐露了苗头,洆队抬手紧了紧围巾。她脑子里浆糊一片,根本没有去想这条围巾从何而来,她只想着现在有点冷和我有围巾。
整个墓园安静的可怕,洆队穿过一排排渊停岳峙的墓碑,固执地找寻着。
头疼地好像下一刻就会爆炸,尖锐又持续,耳边一直有嗡嗡的声音,听起来难受而令人不安。洆队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流逝,但越是这样,她心底某个念头越是明晰。
她要那把钥匙。
锁坚守的太久,时时刻刻心惊胆战和自我疑问后重复提醒自己现在是十年前,表面上却要伪装到天衣无缝,以重生的灵魂面对过去的现在本就让洆队不堪重负。
何况这天衣无缝被高憧苏唯安许睿这一堆人以侵入的姿态和百折不挠的坚持撕出了一道口子,洆队徒劳地试过忽略和修补,悲哀的现毫无作用,它依旧日渐扩大着,逼着她正眼看待,面对。
心里背负了太多,身体又因为负荷过重崩溃,洆队终于找到了借口从层层糖衣里冲出来,去找一把钥匙,解脱自己,也放过记忆。
“爸爸妈妈……给我钥匙……”
潜意识里想着爸爸妈妈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泪水的温度是滚烫的,烫地洆队眼睛模糊一片,夜风是凉的,吹过脸上和着泪水就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她喃喃着,突然停住了脚步。
几步之遥外的两块黑色的墓碑跃入眼帘,墓碑上一对年轻男女在照片里笑的好看又温柔。
洆队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被那笑容闪疼了眼睛,刺痛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来,一点一点,慢慢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