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春妮想当然道,“当然是让你大哥把人送走啊。都已经退出去的人了,还待在我们家干啥。”
林秀贞真是服了她了,这个大嫂做事说话都不带脑子的吗,她指了指窗外,堆积得那么厚的雪,“外面冰天雪地,路上到处都是泥坑,你也真舍得让大哥吃那苦头。再说了,那队里的马车是那么好借的吗?”
孙家村生产大队的马车可不是随便借的,不给大队干部一点好处费,你凭想借到。
吕春妮拉门的手立刻收回来,鼓着腮帮子,憋着气坐回原处,把黄豆杆折成好几道,开始烧火。
见她没有再闹,林秀贞终于放下了心。
第二天,天气放晴。到处都在化雪。
一夜过去,即使没有用过一点药的孙大琴也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她的高烧也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
疲惫不堪的孙大琴掀了掀眼皮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她爹娘的炕上,身上盖的被子是那么薄,她心里直叹气。娘家还是太穷了呀。
她肚子饿得不行,抚着额头,正要下地找些吃的。
突然听到旁边堂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老孙家的屋子和王家差不多。
这间泥土房也是分为三部分,左右两边各是一间卧房。只不过,老王家是用土墙隔开的,他们家直接用柱子抵住房梁,中间用柜子分开。
所以,她睡在这屋,能清清楚楚听到堂屋众人说话的声音。
“娘,今天已经化雪了,咱们赶紧把大琴送回她婆家吧。总不能一直待在咱家。她还生着重病呢,要是死在咱家里,多晦气呀。”
这是孙建设的声音。
孙大琴听了这话,心里凉得不行,忍不住晃了晃身子。她头晕得厉害,赶紧扶住炕沿,没让自己栽倒。
鲁三翠迟疑的声音传来,“你妹。。还病着呢。总要等她。。。好了再送回去!”
这次是孙建党的声音,“娘,啥叫好了呀,大琴那肺里可是长瘤子了。得要去大医院开刀子的。搁咱家哪能治好啊。娘,我知道你疼大琴,可我们才是你儿子啊。你可千万别受大姐蛊惑,就把钱借给她。那些钱可是给您几个孙子盖房子娶媳妇用的。可不能乱用。”
鲁三翠没说话。
孙大琴捂着胸口,疼得不行,肺里仿佛有根羽毛在不停地挠她,肺管痒痒得不行,她想咳出来,又怕旁边的人听见。她掐着自己的手指,硬是把那股钻心的痒意压了下去。
孙保财却在这时开口了,“你们放心,那钱是你们哥俩的,一分都不会给你大姐。她一个外人哪有资格用我们老孙家的钱。就是借也不行!”
他朝鲁三翠道,“你给我警醒一点,将来你可是靠两个儿子来养老的。女儿再贴心,她能给你养老吗?还不是什么都得听婆家的。你可长点心吧。”
接着就是鲁三翠抽泣的声音。
两个弟弟轮番劝慰。紧接着两个弟媳妇也开始加入劝说队伍。吵吵闹闹个不停,鲁三翠终于妥协了。
听到她娘的那声“好”
,孙大琴捂着嘴,开始痛哭。
她活了三十二岁。在孙家生活了十六年。那时候年景不好,她跟着一家人东躲西藏,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嫁人了,她第二年就给老王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婆婆对她和颜悦色,吃食上也不苛待她。她以为之前那些苦日子是她这辈子最痛苦的回忆。
可,那些记忆算什么?那些全是生活所迫,她怨恨的是旧社会对她的不公,怨恨的是日本人的残忍。
可现在呢?她很痛苦,揪心般的痛苦,像是有人要把她的血肉撕碎,要让她的血和肉生生分离,她钻心地痛。
她用劲全身力气方能支撑住的手臂终于受不住,直直往后倒了下去。模模糊糊间,她不禁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嫁人的时候,她憧憬着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她,会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依靠的时候。她爹对她说,“明天你就是人家的人了,临走前,爹嘱咐你几句话,虽然男人是女人的天,可你也不能啥话都跟你男人说,你只要尽自己的本份就好。你要记得,你两个弟弟才是你的依靠。你过得差了,他们会给你撑腰,娘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当她生了大儿子,婆婆天天给她吃红糖煮鸡蛋,她从未吃过这么好的伙食,以为自己就要走运的时候。她爹对她说,“你不要跟婆婆太亲,她对你再好,也不是你亲娘。你要是拿她当亲娘你就傻到家了。”
当她被婆婆戳破三个儿子一点也不孝顺她,她怕得不行,回家向她娘请教怎么当个好娘的时候,她爹对她说,“既然你的三个儿子跟你都不贴心,那你就多疼你侄子,将来他们孝顺你。”
当她对把婆婆奖励给正军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拿回娘家的时候,她爹对她说,“你这闺女,爹没白养你。以后,有好东西一定要想着爹娘,爹会让你三个侄子孝顺你的。”
。。。
现在,她爹却说她是外人,不愿意借钱给她。
那以前,她爹说的“娘家会是她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