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无数次祈求上苍,若有下辈子,绝不再生进皇家。他当真受够了尔虞我诈,时至今日,他连半个亲人都没有。
忽而一阵风卷入,灯影绰绰如阴森鬼魅。
元衡对上宋湛的眼神,戚戚然道:“这世间真是可笑,总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宋湛道:“事与愿违只因为陛下还不够强,没有掌控全局之能,身为鱼肉,自然只能任人宰割。陛下的苦痛全都是自己选的,只要大权在握,何愁锁不住一个女人?”
“朝廷制举就快到了,倘若陛下不过问,摄政王一党必将根深错节,届时怕再无回天之力。”
他前迈一步,跪地稽首,“臣请陛下三思,究竟是要当个窝囊的傀儡,还是诓扶中正,重振朝纲。若陛下还学不会见招拆招,执意糊涂了事,那待陛下归天之时,臣定会自戕追随,到地下给先帝和太后谢罪!”
直到宋湛踅身而出,元衡才如大梦方醒,赤脚朝前追了几步,站在冰凉的地屏上,“求老师莫要伤害顾菁菁!”
“陛下弄清楚,想害她的,是元襄。”
宋湛立于朱门前回首,目光灼灼如刃,身后黑夜翻涌,看不到宫阙边际。
浑朦数日的元衡如醍醐灌顶,怔然目送他离去。
老师说的没错,害她的是皇叔。
如此欺君,堪可抄家流放,倘若他们珍视彼此,岂会舍得让对方犯险?皇叔精明老辣,必是玩弄于她,利用于她……
元衡的心脏再如刀割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稳了稳情绪,唤福禄进来。
福禄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等候陛下发落,即便心里惧怕,但他不悔,事到如今能救他们的只有太尉。
“福禄,朕待你不薄,若你效忠的是太尉,那就不用留在这了。”
抛下一句清冷的话,元衡踅身走回龙榻,掀开被衾躺进去,过了许久依旧是手凉脚凉,怎么暖都无济于事。
他盯着幔帐上的龙纹发愣,脑中全是那道淑丽身影,又是一夜难眠。
三日后,长安下起绵绵春雨,太和殿的朱门终于重新开启。
元衡换上绣满江海团龙的襕衫,腰系白玉黑鞓,身影较之先前显得更加单薄,坐着銮舆来到紫宸殿,打开暗室,命人将东倒西歪的木架全部扶起来。
支开旁人,元衡手拿香帕,捡起地上的木雕一个个擦拭干净,重新摆回木架上,一忙就是小半天。
待一切复原,他踱至里侧墙前,深深凝着画卷上的女郎。
这场局,从一开始皇叔就赢了,爱的是他,疼的是他,不可自拔的也是他。落得这般田地,是他单纯了。
天上月,终究是不可亵渎。
这么多日夜轮回,他还是喜欢顾菁菁,还是会想她,忘不掉,放不下,心口每一次镇痛都向他印证着,他离不开她。
他想留住她。
“菁菁……”
元衡低声呢喃,指尖微微发颤,怜惜地抚着画中人的面容,少顷往前探身,额头紧贴在画卷上,渐渐攥紧的手无力下滑,骨节透着凄惨白意。
他无法去怪顾菁菁,要怪只怪他心怀希冀,高估了他在她心头的分量,更要怪皇叔卑劣,将他们两人置于这样境地。
如今他已是局中人,但这场博弈尚未定局,一切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元衡半阖眼眸,阴鸷寒光徐徐乍现,隐于长睫之下,“皇叔,是你逼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