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伸手去扶她,她却不肯起,仍半蹲着。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妾以为,子女对父母亦是如此。妾家爹爹,读了二十年书,迄今只考中一个秀才,未必有安邦定国之才。而国家官爵,当用贤能,若妾家里人有才,妾必当举贤不避亲,可非才而官,那么德不配位,必有殃灾。”
张羡龄情真意切道:“纵观历代外戚家,有多少人恃宠而骄,因此败落?妾不想张家也落得如此下场。今日娘亲进宫,亦和我谈及此事。父亲因妾之故,得封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已是滔天富贵。他原本是为了国子监念书才进京,如今也不必上国子监读书去。前几天兴济县,说新宅已经建好了,他因此想要携妻儿回到兴济县老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恳请万岁爷允准。”
朱祐樘蹙着眉头,道:“都下去。”
一众宫人如蒙大赦,立刻麻利地退到外间去。
朱祐樘手上用力,将张羡龄扶起来:“起来。”
等张羡龄坐定,他又给她倒了一杯暖酒,看着她喝了,这才缓缓地说:“笑笑,我怎么觉得,你对你家里人有些偏见啊?他们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是不是你昔日在家中,他们待你不好?”
“还是谁让你受委屈了?”
对上他满怀关切之情的一双眼,张羡龄眼圈一红。
昨夜,她做了一个梦。
她在梦里醒来,并没有察觉是梦,只是奇怪屋子里为何那么暗,好像是雷雨将来的午后,一朵又一朵乌云将天色遮得密不透风。
睡帘低垂着,颜色半新半旧,静止一般,一动不动。她喊了两声,没人应,也没人进来伺候,于是她自己拉开绣帘,却被灰尘呛得咳嗽。
一个白发宫女缓缓地挪进来,端上一碗黑漆漆的药,用苍老的声音道:“请老娘娘喝药。”
谁是老娘娘?
她盯着白发宫女的脸,打了个冷颤,这人看起来,怎么像梅香老了几十岁的模样?
她扑到镜台边,抬头,镜中人是个老太太。
苦涩的药气充盈着宫室,令人作呕。
白发宫女诧异的唤了一声:“老娘娘?”
“现在是哪一年?”
她的声音像哭哑了一般,沙沙的,很难听。
“嘉靖二十年。”
她低低的念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年号,疑心是一场梦,可又像是真实的。
几十年的光阴走马灯一样,不停转动。
朱祐樘死了。
他们的儿子也死了。
继任的皇帝花了三年的功夫大礼议,最终成功将生父追封为皇帝。
她忽然成了夏天的秋扇,没有丝毫用处,就是放在那里,也是多余的。
“鹤哥儿,下狱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