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茂追问道,“绝不会如何?”
江凝慢慢说道,“姑母深信命理之说,便道,若她实在为难,不如请人为你二人合一合姻亲八字。却没想,姑母由此做了决断,请崔姑娘赴宴之时,私下里同崔家敲定了婚事,又对姑父声称是祖母的意思,事已至此,谁都不敢违拗……”
江凝话说到一半,忽然哽咽。
婢女端来暖茶,她饮下一口,呛咳起来。
孔婆婆替她捶了捶背,缓了好久,江凝却仰在躺椅之中,哭得越发悲戚。
此情此景令叶玉棠属实相当诧异。她与惊鸿仙子不过只有几面之缘,想不到她竟会为自己身亡而伤神到几度失语。
女子成家后,遇事不顺,是会多愁善感些。兼之少庄主是侠女豪杰,物伤其类也不奇怪,她便没往深处去想。
末了,江凝实在倦极,摆摆手,逐客道,“雪邦不宜久留,你且快快离去罢。”
对江凝这番举止,想必他也十分困惑。待踏出游龙阁门,见面前忽又随风飘起一片小小银杏叶,此人眉头方才舒展开来,兀自笑问道,“接下来想去哪儿?”
那片杏叶向前纵出一段,闻声缓缓飘落在地。
他脚步一顿,道,“回山上看看樊师傅?”
杏叶复又随风而起,在空中轻盈打个圈,飘飘荡荡向山道去了。
他亦一路跟随,阔步下了山去。
追着乱飞的杏叶而来洒扫的婢女,见到此情此景,惊诧地呆立了好久,喃喃道,“表公子可真是病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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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一路,她隐匿行踪,间或给他留下一个只有两人能懂得的暗号。无人处偶尔露面,至入夜方才潜入客房之中,悄悄躺在床榻空处和衣而卧。
日晒久了,肌肤上都会起一层淡淡细鳞。第二日入洛阳城,他便寻到一家裁缝铺赶做了幕篱,出了城郊,挂在一株杏花树上。打了尖回来,幕篱便不见了。复又将一叠鱼生置在树上,细密树叶之间,一只起了鳞的手在他手背上留下清凉触碰。过后,鱼生便被收走了。
静静等一阵,待两粒熟透的杏子落入枯草之中,他笑着拾起,便又骑马向少室山上去。
师父去后无碑可凭吊,去往琉璃寺拜山的香客在狭小山道上熙来攘往;故她依旧只能藏于暗处,不敢与他并肩同行。
樊师傅本只是个饭头僧,尚不及替师徒二人悼亡,却不得不先为别的事忙活起来。每日早起添油点灯,下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洒扫香堂、擦拭佛像,换去被雨水沾湿的白色纸花……做完这一切,天不过才蒙蒙亮,前来祭奠的施主便够他接应好一阵。
前几日忙到一整天喝不上一口水,至这一日,方才好上一些。因下了一整日的小雨,山路难行,过了午后,香客便渐渐稀少起来。樊师傅就着早晨炭火余温烤上一只胡饼,院中捶腿,方才喘上一口气。
一见到长孙茂,几步上前来握着他的手,两行泪淌下来,直叹气道,“你看,如今这般,樊师傅都不能同你贺喜了。”
他垂下头,“实在也没什么喜好贺的。”
难得相聚,实不愿如此沉闷。
他与樊师傅在石凳上相对坐下,展开油布包,露出里头这一路来的“战果”
:熟透的杏子,桑葚,柑橘,大枣……零零总总十多种果子,皆是她这一路上摘来的。
樊师傅虽不知他突然前来为何携这些野果,但也知晓是孝敬师傅的,舀了井水将果子清洗干净,又是一番感沛,“大师生前除了我这手斋饭,也就爱吃一些瓜儿果子的。往回,大叶子每每从外头回来,总不忘给师父寻些好吃的果子,也是为难她有心。如今……”
长孙茂岔开话题,“往后,樊师傅作何打算?”
樊师傅道,“如今山上香客尚且还多,若闲下来,日日睹物思人,只怕一把年纪经受不住。过些日子,来祭拜的人少一些了,便离山回乡去,省的日日想着从前与大师下棋的日子——你小子也是,往后没事,别老往这山上跑,怪伤心的。回家过你的好日子去,婚期定了没有?”
长孙茂不语,只从樊师傅手中接过洗净的瓜果,奉到佛像前。
樊师傅走到斋食堂,揭开炉盖,忽然愣了愣。
里头空空如也。
樊师傅摸摸脑袋,道,“我明明记得温了只胡饼,怎么没了?想你师姐,从前我在灶上做饭,她也总爱来偷东西吃,好像上了桌就不香了似的……哎,你看我,这睹物思人的毛病,总不见个消停。日子依旧,人越发傻了。干脆重阳一过,便收拾东西回乡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