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无论说给穷奇饕餮还是白虎,恐怕都只有适得其反的效果,没准还会激发出那几位异种的一腔恶意。
但玄武欣赏他。
千年以来,玄武主修自我道,自我来时,整个世界都是我;自我窄时,除我以外皆虚妄。洛九江的这个性格,恰好就对玄武的脾气。
常常在某个恍惚之间,玄武看着洛九江,感觉自己在照一面镜子。
洛九江照出玄武的执着和坚持,而玄武则映着洛九江稀少的高傲和冷酷。
于是他看洛九江非常顺眼,也不妨碍他极想杀了对方。
“好,天既与赤子,我岂能不与洛郎?”
玄武点头同意了洛九江的这个要求,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道,“一刻钟。”
时间够了。
洛九江干脆利落地朝身后比了个手势,那些修士们多半听到了洛九江跟玄武讨价还价的全过程,因此不用洛九江多费口舌就走。
比起洛九江来,还是寒千岭对这些实务更了解,他暂时放开了洛九江的手,自己走上前,以最合理快捷的方式调动他们。
无论阴半死还是游苏,都被他三言两语轻轻劝走。
临走前有人留下了几个水镜,方便随时看着这边的情况。
洛九江怕他们太过担心,还特意大头凑过去,非常贴近地和对面水镜里打了个亲切的招呼。
玄武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洛九江的表现,他非常斯文地询问道:“你是一点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是真的不紧张?”
洛九江站直了身体,正色回答道:“我知道。我必须把这些修士们从前线撤下,因为我弱你强。”
“但你既然始终不肯放过灭杀人类的念头,那杀你就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洛九江坦荡道:“遇石斩之,遇水断之,遇谷行之,遇海渡之。我的的前路只有一条,宁可死在路上,也不会停下脚步。”
于是今日,年轻的,实力更弱的洛九江坦然站在玄武的面前,目光清澈坚决,无丝毫惧意。
玄武赞叹道:“倘若人类最终还能剩下些许残兵败勇,你的名字值得在他们后人口中传颂千年。”
洛九江笑道:“讨个口彩,这个殊荣还是送给阁下好了。”
“那就要看看你的本事。”
话说到此,已至绝处。尽管言语里未曾剑拔弩张,然而四目相对间,都看到了这场战斗的最终尽头。
他们不止要分出胜负,而必将在此战中决定生死。
洛九江拔刀,澄雪霜寒的刀刃映出他的侧脸,前所未有地,洛九江感觉自己的刀重若千钧,其上牵系担负着人类从古至今的兴亡。
长路的尽头是胜败,生死,生发与衰落,而洛九江的身旁是寒千岭。
他这一条道无论走向黑还是白,上穷碧落也好,下尽黄泉也罢,总回有人并肩与他共路。
他的挚友,他的亲人,也是他此生唯一的道侣。
“是时候了,玄武。”
随洛九江话音落定,寒千岭化身为一条蓝龙,虚虚盘旋起来,将洛九江环在龙身之中。
游苏画魂重视神韵,但并不是无中生有。他连洛九江衣服颜色都不敢擅改,生怕变了气质画魂不成,对于画中的场面自然就更是写实。
他曾抛出的那张蓝龙环身的画卷,显然是有据可依的。
此时,威武修长的蓝龙将洛九江环绕其中,蓝龙的每一片鳞甲都闪着锐利的寒光,使最中央的洛九江望之如风雷加身。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刀尖合璧,左右夹击,一攻一守,进退皆宜。如今把长剑换做指爪,将龙身替代人身,彼此依旧熟络而心有灵犀,仿佛刀是龙的意志具现,尾是人的肢体延伸。
锵然之间,玄武与洛九江和寒千岭在半空中相撞。
刀锋与玄武手掌角力刮擦而过,磨出一阵渗人的肉声,碰撞产生的星点火花从天间落到地上,在遇到草木的瞬间,就烧着了叶子,化作一场不灭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