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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略撑起身子，心头一片惨淡。他终于出现了，可是现在相见还有什么意义？孩子没有了，她经历的痛苦，到这里算是了结了。就像涅磐之后把心都涤dang了一遍，除了对孩子的惋惜，对他已经感觉不到爱与恨了。她叹了口气，&1dquo;国师请回吧，今后无须再见，再见亦是陌路。”

  他的心直往下沉，僵直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怨他，他知道。不管她的语气多淡然，他依然坚信她是爱他的。所以一定要见面，见了面可以把话说明白，他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爱qíng，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1dquo;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孩子没有了我也五内俱焚，可是对我来说现在你才是最要紧的。莲灯，我是爱你的，即便生死边缘也没有动摇过。”他急切道，&1dquo;那日鬼战，我受了很重的伤，行动不便，无法向你道别。我以为我会死，没想到翠微把我带回了神宫，可惜内力尽失，后来便一直留在九重塔内修养。我不能出去，时时忧心你，只能通过翠微探听外面的消息。她只告诉我你很好，你有孕，或是受了委屈，全部都瞒着我。我不知道你回了长安，更不知道你来过神宫，否则我就是爬，也会爬出来见你&he11ip;&he11ip;莲灯，我很想你，你让我进去见一见你，就算要我即刻死，我也无憾了。”

  他说到最后声泪俱下，莲灯能听出他嗓音里的悲伤，可是木已成舟，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他和她相爱的过程里，永远都充满算计，到最后一刻他依然为不引起定王怀疑，把她独自留下，让另一位国师李代桃僵糊弄她。她的满腔爱意错付了他人，他就不会担心，不会难过吗？既然自己受了重伤不能行动，为什么不让灵台郎们来接她？分明是因为他的私yù，记挂着《渡亡经》！她难道没有吃够苦，还要继续选择相信他吗？她不想这样下去了，她肩上的担子好不容易卸下，再也担负不起来了。他的生与死，从今以后和她再无关系。她需要的生活，把一切的不幸通通放下，要像以前一样，活得两袖清风。

  他苦苦哀求，她不为所动。经过先前一轮疼痛碾压，jīng神大大不济了，乏累得厉害。她不愿再听他说那些，侧过身道：&1dquo;你这一番话把误会都解开了，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也不怨怪你。可是造成的伤害难以平复，我忘不了，也无法若无其事与你相处。你的话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我累得很，敷衍不动你了。”

  他心里恐慌起来，为什么听不出她的语调有起伏？这样淡淡的却可以伤人至深。他极力坚持着，心上还是被划了道口子，逐渐血rou模糊。

  这样不行，隔窗说话见不到人，她渐渐就真的放下了。他壮起胆推那门，&1dquo;我进来了，无论如何，让我看看你。”

  她知道拒绝也没用，他实在要见就见吧。这应该是最后的要求了，见过之后两两放下，再没有别的执念了。

  她不说话，他心里终究存着希望。迈进去，见她背对外躺着，那个身形是他熟悉的，还有乌浓的，玲珑的耳廓。他艰难地走过去，在她榻前蹲踞下来，&1dquo;莲灯&he11ip;&he11ip;”

  她转过身，疏离的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不带任何感qíng，&1dquo;你还待如何？”

  他愣住了，明明有很多话，见了她却又无从说起。他只觉得愧疚，自己已经无颜面对她了。她的脸色白得吓人，都是他害的。他把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哽咽着说：&1dquo;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打我吧！我qíng愿你恨我，不要这样不理我。”

  她微微眯起眼看他，他的模样1ang狈。在她记忆里，他总是光鲜亮丽无可挑剔的，现在披散着头弄得满身泥，若换了以前她会心疼死，眼下却连半点不舍都没有了。他对她来说就像陌生人，不论他怎样千呼万唤，她的qíng绪都是平静的，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微微往后让了让，&1dquo;你别这样，莫忘了你的骄傲，不要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没有必要。你坚持要见，我起不来身，阻止不了你。既然见过了，那就快走吧！你在我面前，时时提醒我遭受过怎样的屈rǔ，叫我愈的生不如死。”

  他说不，固执地找到她的手，让她抚摸他的脸，颤声道：&1dquo;莲灯，你是我娘子啊，世上哪有娘子要休掉郎君的！我做错了事，你要打要杀，我没有一句怨言，只是不能不要我。我对你的感qíng，自己也无法描述，但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原想等身体恢复些就来接你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你看我，我如今这样，我也恨我自己。”他忽然扬起她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像孩子一样失声哽咽，&1dquo;我现在简直生不如死，我知道你对我失望透了，才会想以此表明心志。我以前确实太自以为是，仗着你爱我胡作非为，现在后悔莫及。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孩子没了不要紧，我们可以再生。你想回敦煌，养好身子我们马上动身。我不要当什么国师了，把位置还给人家，我们回鸣沙山。即便只有三年，也让我伴你三年，好不好？”

  她厌恶地别开脸，&1dquo;那么三年后呢？你死了，我又是孤身一人，又要天天伤心落泪。难道你还没看明白，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只意味着痛苦，我已经倦了，不想再纠缠了。”她指着门外说，&1dquo;你走，现在就走。我不想看见你，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同我谈感qíng&he11ip;&he11ip;”她狠下心一哂，&1dquo;你也配！”

  他怔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既尴尬又羞愧。

  是啊，他是没有未来的人，《渡亡经》找不到，他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能够找到，如果师父存了私心，他似乎也不会有复活的希望。一个将死之人乞求爱qíng，不是他伴着她，分明是在消耗她的青netg。但为什么要在将死前遇到她呢？他有时静下来回望一生，他对天下人仁慈，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却唯独对她残忍。为了取那半部经书，他险些害了她的xing命，又为另半部经，把她一个人扔在十万大军里，利用她稳住定王，套定王的话。他想不通自己那时是怎么考虑的，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他那样肆意地欺凌她。现在好了，到了偿还的时候，感qíng不够填补，只有赔上他的尊严和xing命了。

  他病入膏肓，无法抽身，唯有继续央求她，&1dquo;不管你怎么骂我，yīn险狡诈也好，厚颜无耻也好，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她豁然支起身来，&1dquo;你还想怎么样？孩子没了，你我已经两清了。你和你那师父一样，两个都是老妖怪！我厌烦死你，不想再看见你。你若不依不饶，我明日就走，天涯海角，不会让你知道行踪，你不信只管试！”

  她的话里再也找不到一分一毫的留恋了，他被她喝得噤住了，现无论是眼泪还是耳光，都已经挽回不了她的心。他不信，紧紧抓着她的手，驱身吻她，&1dquo;莲灯，你再也不爱我了吗？”

  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脸颊，她觉得恶心，奋力一推，把他推得跌倒在地。原来他真的功力全无，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她有些心酸，但态度毫不松动，狠狠叱了声滚，&1dquo;回你的太上神宫去！有生之年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刀剑无眼。”

  他瘫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感觉衣下的皮rou无一处不在抽搐，连站都无法站起来。其实不恨比恨更可怕。如果有恨，至少证明她对他还有感qíng。可她如今只是厌恶，讨厌他的出现，讨厌他的碰触，他对她来说就像个脏脏的秽物，沾染了便让她感觉受到了侮rǔ。

  现在该怎么办？他全然没有头绪。扶着柜子艰难攀起来，轻声说：&1dquo;你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我不走远，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什么事只管叫我，我去给你办。”

  他缓缓挪着步子走出去，反手关上门。到了檐下，彻骨的寒风激得他打了个冷颤。又下雪了，雪沫子纷飞，细细的，撒盐一样。他仰头站了会儿，冰冷的细屑扑在他脸上，瞬间就化了。他找个角落坐下来，需要花些jīng力来整理这段时间生的一切。一百余年的同门，到了紧要关头居然坑害他。还有师父，他究竟对莲灯做了什么，要把她bī得出逃，跋涉几百里来找他。

  他坐在那里沉思，落拓的样子，再也不复以往芝兰玉树的神采了。放舟打着伞过去罩住他，低声道：&1dquo;我命人整理出一间屋子来，座上去那里歇着吧！”

  他摇了摇头，&1dquo;走得太远，万一她叫我，我会听不见的。”

  她哪里还会叫他呢！放舟不忍心泼他冷水，想了想道：&1dquo;那我让他们燃一盆炭来，免得坐在风口受了寒。”

  他没有应，略沉默了下吩咐：&1dquo;给秋官传书，让他把我走后生的所有事，如数报我知晓。尤其是&he11ip;&he11ip;”他回头看了看，心头横着一把刀似的，咬牙道，&1dquo;师尊和莲灯的纠葛，一桩一件说明，不许隐瞒。”

  放舟显然也很惊讶，这里面要是生出枝节来，大概就是老怪物几百年没碰过女人，莲灯这样美丽可爱的姑娘错把他当成座上，老怪物勾起了net心，就决定不顾人伦地笑纳了。这样的话，座上是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他绝不敢议论这个，俯身应个是，&1dquo;座上还是挪挪地方，我传昙奴来，可以先向她打听些消息。这里我派人守着，万一莲灯有什么动静，命他们立刻回禀。”见他不反对，忙上前搀扶，瞄了他一眼，幽怨道，&1dquo;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座上不信任属下所致，要是把你受伤的事让我知道，和夏官秋官的接洽也由我经手，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误会了。”

  他转过头白了他一眼，&1dquo;你是个大嘴巴，让你知道，神宫中也就尽人皆知了。本座瞒的不单是你，还有卢庆。”

  卢庆原本是大明宫的内侍，当初神宫上一任长史老迈还乡了，圣上便钦点了他来神宫接班。这么多年来他听命于圣上，但对他也有畏惧，知道他一切如常，不见得敢将他回长安的事泄漏出去。可若是得知他功力尽失了，那可是攸关国运的大事，必定顶风冒雨将消息传进大明宫。

  放舟无话可说，他有的时候不够谨慎倒是真的，国师了解他，信不过他，似乎也不能怪人家。

  他摸了摸鼻子，把他扶进耳房里。再去找昙奴，昙奴对他们赖着不走很反感，不愿意搭理他们。

  &1dquo;你以为莲灯离开国师，以后就能好了吗？”放舟抱胸靠着廊柱道，&1dquo;别忘了这世上有两位国师，小的落败正中老的下怀，你且想想吧！”

  昙奴反唇相讥，&1dquo;她卖给他们师徒了？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凭什么？”可转念思量，莲灯后来同她说起的内qíng，也着实让她心惊。孩子没了，军中那个老妖怪知道了岂不高兴死吗！这事委实不该隐瞒，让两个国师去斗法，莲灯才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