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距小江东楼的那个雨夜,整整过去了二十五日。
说前几日皇帝突然想起来成玉跟着师父重新学画也有一个多月了,想看看她长进如何,因此四日前绘画师父特地留了她一道课业,令她十日内以秋日山水、林中花鸟、宫廷仕女为题各作一绘。
绘画师父比成玉自己还怕她发挥不好将作业交上去皇帝会责罚,这几日都没来十花楼,意欲使她专心作画。不仅他没来,他还将马头琴师父也劝退了。真是师门有情,大爱如山。
然后成玉花了两天时间就将三幅画都画完了。
此时她坐在书房中蹙眉看着摊在身前的三幅画,想着她要不要借请连三指导画作之名,再去一次大将军府。她听说烟澜就总以这个名目去大将军府,连三从没有拒绝过,她推测那他应该觉得画画也是一件正事。
前二十多天里遇见连宋时她总躲着,其实并非如她同齐大小姐所说,是她没有想好,早在小江东楼的那个雨夜,她就将一切都想明白了。一直以来,是她太过依恋连三,将他视作亲密特别之人,理所当然地以为连三也将她同等视之,所以当连三不再主动找她,她才会感到不安、失落,还难过。
可于连三而言,她或许从来就不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也许他只当她是个普通小友,他闲暇时会邀认识的小友喝茶吃饭,看她可怜时还会顺手帮一帮,忙起来当然就再顾不得。就像她事情多的时候,也不会记得要去找他们蹴鞠队的湖生斗蛐蛐儿。
是她一直误会了自己同连三的关系,误以为他们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妹。
可这并不是连三的错。虽然刚开始是他要她做他的妹妹,但那或许只是句戏言罢了,因为后来他其实一直有提示她,他并不想做她的哥哥,是她一直没有当真。该当真时她没有当真,不该当真时她却当真了。是她的错。
想清楚这一切令她感到非常难堪,可更多的却是失望和痛苦。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唯一用来照明的那支蜡烛不小心被吹灭了,四周突然涌来无边无尽的黑,和凄冷的风雨声,而片刻之前蜡烛带给她的温暖和光明,就像是一场她从未拥有过的幻觉。
那恐惧和痛苦如此强烈,令她不由得在想明白的那个雨夜里紧紧拽住了身上的被子,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流了一整夜的泪。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连三,因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个破碎的美梦,这才是她不愿见连三的原因。
她最近时常怀念十五岁前的时光。和其他女孩子不同,她从来没有渴望过长大,可能那时候她就懵懂地知道了长大会有很多的烦恼。
她以为在想通这一切之后她能平静面对连三的冷淡,就像当初季世子说不想和她交朋友时,她的确难过了一阵,但没多久她也就平静了。她从小就不是强求的人,求不得的东西,她从来不执着。
可待时间一天天过去,当那白衣的身影真的在她的生活中越走越远时,她感到的却并非释然和宁静,而是巨大的恐惧。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想要强求。她甚至想,如果他不愿意她太过依恋或是依赖他,她会努力和他保持一个萍水之交应有的距离。
她不想让他走得更远。
她不能让他走得更远。
巳时初刻,成玉带着她的三幅画出了门。
大将军府上,国师正同连三汇报自他离开平安城后,这二十日来朝中的动向。三殿下刚回到府中,此时正在换衣。
这些时日,朝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动向,最大的动向是国师抱病了二十日告假未朝,而国师抱病这事还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连三需出一趟远门,得留国师在京中假扮他上朝候召,扮了连三后国师分身乏术,他本人只好告病不朝。
皇帝习惯性日理万机,看上去依然很忙,但理的基本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奏章。国师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好汇报,因此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京城中的事,期待地望着三殿下,想听听他在远行途中有什么发现。
二十日前连三离城,乃是因黑冥主谢孤栦遣冥使呈给了他一样东西。
三殿下当日找谢孤栦要的是人主阿布托的溯魂册,但阿布托的时代距今已有二十一万年,便是冥主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在二十一万年的浩繁卷帙中找出他的溯魂册来。因此彼时谢孤栦遣使相送的并非连三讨要之物,而是他母亲留下的一则笔记,笔记中亦提到了在阿布托活着的时代里发生的一些事。谢孤栦让冥使带了口信,说是正物送抵之前,先将此物借给三公子做参考。国师觉得谢孤栦真是很会做神了。
可巧的是,笔记中载录的正是当年祖媞神的四位神使助其列阵献祭混沌之事。
说祖媞虽在此世献祭,但欲使十亿凡世皆得恩泽,故而在献祭前列出了通衢之阵,此阵一旦发动,能将十亿凡世同此处凡世短暂地接连起来。而正因有了通衢之阵,当年祖媞神在此间的舍身献祭方能恩泽十亿凡世整个人间。
此阵有二十一个阵点,三个阵眼,列在二十四个地方,遍布这一处凡世的五洲四海,阵点和阵眼均有灵物镇守。而尤为珍贵的是,谢孤栦送来的这几页笔记上,竟还明明白白绘出了阵点和阵眼所在之处。
通衢之阵虽已废多年,但说不定阵点和阵眼处能有祖媞神去处的线索,这便是连宋拿到笔记后立刻便出了城的原因。
彼时当三殿下将京中之事全托给国师时,国师蒙了一刻,因为他记得最开始他只是拿着南冉的述史之书去求教了三殿下一个小问题,为何他就成为三殿下寻找祖媞神这事的得力助手了,他感觉有点云里雾里。但三殿下的意思是,九重天上他的元极宫中一直缺一个称手的仙伯,待他凡界之事毕,打算将国师带回他的元极宫,既然国师迟早要到他手下当差,现在就开始当和几十年后再当也没有什么分别。
甫一听飞升成仙后三殿下还要将他继续收在麾下,国师当场就哀莫大于心死了,对自己修道多年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但这事也没有什么再商量的余地。因此在三殿下出城的二十日里,国师想通了一半,觉得无论如何,跟着三殿下寻到祖媞神,护佑神性尚未苏醒、不能自保的祖媞神不被神魔鬼妖四族觊觎这事还是很有意义的。况且三殿下也说了,待东华帝君出关后他便将这事转给帝君。他们其实也忙不了多少时候。
此时,连三的书房中,国师眼巴巴望着更好衣正在喝茶的三殿下:“殿下这些时日,想是已将那二十四处阵点和阵眼查验完毕,可有什么收获?”
他问得直率,三殿下答得也直率:“寻到了沉睡中的雪意。”
可问题在于,雪意是个什么,是个人,还是个物件,国师完全不明白,寻到雪意意味着什么,国师也不明白,国师脸上的表情有点傻傻的。
三殿下看了他一眼:“大洪荒时代,祖媞神自光中降生于中泽的姑媱山,一生点化过四位神使:槿花殷临、九色莲霜和、帝女桑雪意、人主帝昭曦。九色莲霜和栖在小瑶台山中,那正是通衢之阵的一处阵眼,帝女桑雪意则沉睡在第二处阵眼羌黎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