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往军队的方向一指。队伍离他们还有段距离,看不大真切。激动些的百姓都冲上去和后面的军爷们搭话了,队伍的步子自然就慢了下来,走了许久,也没有到他们这边。
旁边一个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少年听见这话,“嘿嘿”
地笑了几声,眼珠子咕噜地一转,说道:
“孙家嫂子,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人家姑娘说不定还嫌弃泥腿子出身的莽汉不懂怜香惜玉呢。照我说,到底还是嫁给王公贵族的好,就算是做小,那也是天大的富贵,您看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一个赛一个的好样貌,若是能进了他们府中——”
他直直地盯着谢毓露出的白皙下巴看了一会,还欲说什么,却被孙大娘用力地拍了下头。
孙大娘抱胸看着他,一挑眉,怒道:“你还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喜欢攀炎附势不成?当心我把你这话告诉你娘,让她听听你是怎么看你那早死在战场上的老爹的。”
少年脸色一变,像是被踩中了痛脚,面色不虞地啐了一口,钻在人群里溜走了。
孙大娘一脸抱歉地看着谢毓,说道:“你别在意,那孩子其实心眼不坏,就是打小死了爹,家里还有个老太太要养着,未免就市侩了点。”
她又一转脸色,往军队的前端看了一眼,撇着嘴说道:“照我说,嫁给贵人未免是好事,大宅门里不知道多少阴私事儿,死了都没地方诉冤去。”
“你看那太子爷,虽说长得龙章凤姿,又是未来皇上,看似一入他被窝就是未来娘娘,但是以后一有太子妃,怕是都得被压下去——我们小老百姓的男人纳的妾还要被大妇欺负,那宫里头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谢毓:“。。。。。。”
谢毓:不是,大娘,这话我真没法接。
小老百姓说起上面就是一张嘴一瞪眼的事情,对她这种近前伺候的人来说,这种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只能尴尬得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混了过去,随即在心里抱歉地给太子爷磕了百来个头。
眼见着队伍越来越近,或许是因为刚才间接说了太子爷的坏话,谢毓此时有点心虚,甚至有点想临阵脱逃。
但是还没等她把想法付诸行动,好巧不巧,队伍的前端正好走到了她旁边,旁边的百姓们一阵激动,有个汉子往前推搡了几步,将本来站在前面的孙大娘的幺子挤到了地上。
孙大娘家看着就不是特别富裕的,那孩子身上穿得不算很厚,这么狠狠地一摔,顿时疼得大哭了起来。
旁边的人自然又是一片抱怨。孙大娘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谢毓左顾右盼了一番,也没找到那家人的影子,怕是全被人流冲散了。
谢毓皱了下眉,将那孩子护在自己的臂弯里,往空的地方走了点,顺手往他嘴里塞了颗糖。
孩子向来是吃到甜头就忘了疼的,这时候忙着吮糖,倒是忘了哭了。
谢毓松了口气,好歹哄住了孩子,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兜帽在这阵子骚乱中也被挤得落了下去,露出了鸦黑的长发和上面点缀着的珠花。
谢毓一惊,刚想直起身戴好兜帽,却蓦地被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人叫住了。
皇帝对晋王这个儿子的感情一向是复杂的,因而借由政务繁忙,并没有亲自出宫相迎,而是派出了从某种意义上可以代表他的太子。
饶是再厌恶这个弟弟,表面功夫也是要做好的,宋衍算是尽他所能,给百姓留下个兄友弟恭的印象。
他喜静,今天见到这一片嘈杂,正觉得头疼,却忽然看见了个眼熟的珠花。
——宋衍身下的马是纯白色的,毛皮顺滑,黑色的瞳孔里冒着水光。
是匹好马。
谢毓在拥挤的人群中,呆呆地仰视着他,忽然想到,自己以前想象中的盖世英雄是不是就该是这样。
长相英俊,骑着高头大马,只对她一个人笑。
没等她在多想,“盖世英雄”
便叫了声她的名字。
语气很温和,像是怕惊醒了什么美好的梦。
谢毓捏着兜帽的手紧了一紧,随即叹了口气,将手从兜帽上放下,不紧不慢地拍了下自己的裙角上不知在何处沾染上的尘土,然后慢悠悠地将两个牌子重新系上了。
周围的百姓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这位天潢贵胥未免在这一块逗留太久了——于是慢慢地安静下来,不敢再造次。
刚冲过来的孙大娘似乎品出了什么,有些无措地从谢毓手中接过孩子,然后见那刚才还跟她瞎扯淡的姑娘上前一步,朝那对她来说跟云端上一把遥不可及的贵人一拜。
谢毓道:“奴婢谢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是“奴婢”
,不是“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