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却没什么过激反应,只是将眼神凝在了北屋门口的那个背影上。
暌违多年,肩背尚且同样宽广,幞头未能完全罩住的发却已显了白。
他看着檐下灯笼柔和的光投在他身上,在窗纸上映下了一个过长的投影,淡淡唤了声:“曾叔。”
曾缙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紧握在剑柄上的手上,一双过瘦且苍白的手,然后这双手可以爆发出的力道,他见识过多次了,他笑出声来:“多年不见,不用一见面就急着取我性命,我有话同你说。”
“过来。”
他轻声开口,一如当年,生父严厉,这位异性叔父却宽厚。
孟璟迟疑了下,缓缓松开手,跟着他走进室内,室内掌了数十盏灯,明如白昼,他一眼望去,望到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舆图,便再也挪不开眼。以京师为南端,北经宣府,及至嵘阳,中间标了几个点,曾缙缓缓开口:“你既然已经见过段阔和殿下,想必已经知道真相了。”
“先帝和都督撤至清远门下,原本该来增援的左右翼,诸如周懋青和我,被意外截断,致无法成合围之势,最终不敌,被全数出动的鞑靼大军当场屠杀。这事,是我做的。”
他无奈地笑笑,“那日都督派我出去查探敌情,偶遇前来布防的珲台吉,同他做了笔交易,将左右翼日后可能的埋伏位置告诉了他。”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告诉了我他们最后一击到底预备出动多少人马。”
“多少?”
“全数出动,七十万。”
这和当年战报记载无误,孟璟抬眼看向他,他接道:“我回到关塞,回禀都督的,是四十万。”
将尽少了半数,难怪实力如此悬殊,当年却未调增援便开了战,更难怪,珲台吉明知是假败却敢南下追击,原来当真有内鬼。
只是这内鬼……竟然是他从未怀疑过的人。
孟璟猛地握住剑柄,最后却又缓缓松开:“珲台吉凭什么信你?他不算蠢。”
“汲汲于权势之人,同类之间,不会辨错的,无第三人知道的交易,他怎么可能错过。”
“曾叔,家父可待你不薄。”
“可都督在一日,我便只有永远为副一日。”
曾缙忽地双眼通红,可不过一瞬,这目光便又黯淡了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都督待我不薄么,战事一旦开打我便后悔了,可我能怎么办,我本只想要都督大败被贬,可事情居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败便是败了,连先帝都没了,更别说其他了,我只能趁乱将可能知情的兄弟一一灭口,然后装作侥幸存活,后来珲台吉按照约定卖了我一个立功的机会,我便这么替了都督的位置,一直到今日。”
“当年我主动请缨让都督派我出去做右翼,因按原计划假意配合被珲台吉截断,没能亲眼见到清远门下那场大屠杀,可我这些年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当年的兄弟们,一个二个地到我耳边哭我害死了他们,个个目眦欲裂,日夜嚎哭,永不停歇。”
孟璟讽刺地笑了声:“罪有应得。”
“的确是罪有应得,数十万兄弟的命啊。”
曾缙叹了口气,“可孟家未被治罪满门抄斩是我率众求下的,当年后军都督府里不知情的幸存兄弟这些年能安然活到如今,是我拼了命保下的,甚至你能安然活到今日,功劳亦有我一份……”
孟璟冷冷打断了他:“如此便够悔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