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风一时有些失语。
暖阳扫尽了风雪的冷涩,蒲风就这么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数根冰棱次第染成了赤-裸裸的红,恍然间还要误以为是什么宝窟的瑰丽晶石。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段明空踩着偏屋的窗檐已经三步一跃上了檐去。
蒲风不知道段大人看到了怎样的景象,总之他在檐上逗留了良久,跃下来的时候面色亦是十分沉重。
“多少人?”
她木讷地开口了。
“算上襁褓里的婴孩,一共九口。”
“哦。”
她喉头有些哽住了,只好点了点头。
蒲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陆家的。暖而无暇的金色艳阳融化了积雪的同时,也化解了那些浸满了赤血的坚冰。
如果一直没人发现这些,他们一家人还会继续交叠着静卧在一起看着云朵,晒着月光,终有一日腐朽成相见难识的样子……雪花掩住了血色,似乎一切都还是原本平静和美的样子。
仿佛不曾生过,亦未尝死过。
…………
东厂,张全冉卧房中。
烧檀的香气亦是盖不住辛涩的药味。
床上的厚重棉被之下静卧着一瘦削苍白之人,他两颊的颧骨突了出来,更显得发青的眼窝深深凹陷了进去,就像是活死人一般。
大概若是不指名道姓的话,谁也认不出这便是此前号称“玉蛟”
的东厂御马监掌印太监张全冉来。
他面上一层虚汗,头上扎了白布抹额,双眸半开半闭着,闪着幽幽的神彩。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有人来了。可屋里人还远远瞧不见那人的身影,就听着他腰间配的金铃十分聒噪地喧闹着。
张全冉身边的义子张宝忽而皱着眉站起了身来,而张全冉微微眨了眨眼睛,依旧是纹丝不动地躺在远处。
那人的声音实在是清亮得很:“听说张公公病了,晚辈特来拜访。”
此人笑容可掬,弯眉圆脸的看着似乎没什么特点,唯有两目时时含笑,乍一看倒像是什么和蔼忠厚之人。只不过他身上的那对鹌鹑蛋大小的金铃不断相撞作响着,十分恼人。
张全冉并不说话,他义子张宝只好赔笑道:“殿里的事还得劳苏公公操心呢,不知道什么风把您吹我们这儿来了。”
“倒也没工夫儿跟你扯旁的,”
苏锦一撩白袍做在了离张全冉最近的椅子,止了笑正色道,“张公公虽是病着,可御马监还是要人统领的。我虽只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端得也是要给咱们东厂争口气儿的。说句不好听的,咱们都是没子没孙的绝种户,这大内就是咱的家了,如今正朔爷乘鹤去了,咱们怎么能看着锦衣卫御林军那帮子外人来管家呢。”
张宝自也不是个吃素的,“听您这话儿,锦衣卫又冒尖儿了?连姓骆的都凉透了,锦衣卫没个领头羊我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苏锦笑了笑:“皇后娘娘刚刚召见了夏冰,那小国舅要想在锦衣卫里过得有滋有味儿的,还不得上头有人罩着。这夏镇抚要升指挥使的事儿,板上钉钉的。此人果决狠戾,就算是冯祖宗也忌惮他三分的。再说了,无论是这上头的宝座谁来坐,咱们不还得讨口饭吃。”
张全冉一直静静听着,也不知道是在假寐还是真的意识不清了,反正是连动也不动的。苏锦见他这幅德行,心道是天牢里的那帮小家伙儿们还是忌惮着他掌印太监的身份没敢下狠手,不然只怕是他一根骨头断四截也是不够的。
张宝苦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干爹这一病,估计是要到入了秋才能好得七七八八了,左右冯祖宗在那镇着,十个夏冰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不过说来,听闻杨焰此人竟是没死,还成了个亲军都尉在圣上面前走动过?都说是此人当年担得起‘杨阎王’这名号的。”
“这杨焰翻案的事你竟是至今仍不知吗?”
苏锦大笑,“还是沾了你们张公公的光呢。听说翻案的奏折早就递上来了,这不是圣上……反正这一下子算是搁下了,等什么时候都消停了,就更没那么容易给他翻案了,不比咱们张公公福大命大。”
张宝听出来这话里的暗箭,终于是憋不住气了,直白问道:“苏公公此来,是为了找干爹借兵符的罢?”
苏锦一笑,啜了一口香茶点点头道:“你小子算是长了一肚子的心眼儿了,不过这兵符可不是来借的,是冯祖宗叫我来找张公公要兵符的。至于这兵符他老人家要怎么用,我却是不知道了。”
他说着,亮出了手里的“东厂提督冯显”
牙牌来,又有恃无恐地收回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