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
蒲风眨巴了眨巴眼睛,点点头道,“是为了贵妃的案子?”
段明空不置可否,而蒲风明白这里面的个中隐情大概也是不方便言说的,便没有追问下去。她折回屋子里换了一身玄色道袍,头上紧紧扎了一层黑纱网巾,便骑着马随段明空一道直奔皇城而去了。
这法华寺本是皇家的庙宇,供帝王后妃祈福或是超度作法之类使用,寻常的妃子在身死之后并不会被立即葬入帝陵的随葬墓室中,而是先会在法华寺超度满七七四十九日,再行入葬。再者因为康宗驾崩突然,平陵还远没有竣工,就更别提当今圣上的陵寝了。
到了法华寺门口的镇狮前面,蒲风便远远地看到了李归尘正与一位身着皂衣配黑绦袈裟的大师父在院中说话。她走上前去听了半耳朵,心中了然要她前来的确是贵妃的事。
“……既然圣上已有圣谕在此,贫僧万没有阻拦只由,稍事只待贫僧颂毕了经咒,大人便可入地宫了。”
“有劳方丈了。”
李归尘在余光里便见到蒲风久违地换上了一身男子装扮,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一走到他面前居然还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拱手礼,看着煞有介事。
“不知杨大人叫蒲某来所谓何事?”
李归尘扫了一眼蒲风绑得平坦的前胸,还有那几缕顺着汗水黏在耳边的碎发,忽然眉头暗挑了一下,倒也无言地牵着蒲风径直入了后堂的达摩禅院。
这法华寺占地颇大,禅院处在僻静之地,门前两棵梧桐树少说也得有上百年的光景,树影错落在青石板上,更显禅院之内无比幽深。
然而这一片幽深中正孤身立着一位身着牙白锦服的女子,柳眉杏眼美得很,且耳下生有一枚小血痣极具风韵,倒是不知她正在思索着什么。
段明空站在远处一见这女子忽然就眉头一沉,而李归尘倒是平静道:“见过长公主。”
蒲风一开始还心道这天底居然还有出门不带侍女的公主,过了一瞬她意识到这是柔仪长公主便豁然开朗了——长公主年前休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一见,诚然是不同于寻常女子。
她正低头行了礼,一转念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低着头暗声问李归尘道:“难不成你要验尸?”
她这一出声儿,公主似乎对她起了兴趣,抬手止了礼,望着蒲风道:“这便是皇兄提起的蒲大人了?”
蒲风受宠若惊,赶紧点了点头,又摇头道:“蒲某辞官日久,公主赞言了。”
段明空引着众人穿过禅院往浮屠塔而去,长公主走在前面声音流转道:“当时常听闻这大理寺中有位妙手神断,想来正是夫人了。”
“蒲某着实担不起,”
蒲风一向最怕有人夸她,尤其这公主还冷不防地喊了她一句夫人。而她看着李归尘神色严肃,心中更是有些打鼓:想来是归尘想重验贵妃的尸身,而因着男女大防一事,圣上权衡之后便将她叫到这法华寺地宫里面做验,甚至还让长公主在一旁监看……圣上的确是看重此案。
可蒲风真正担心的是,她虽说验过不少尸,比得上寻常仵作的,可和归尘比起来到底是差远了。这东西不是她背多少书籍卷宗能弥补的事情。
此案恼人之处,便是这流言最是厉害,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绝非是句夸大其词的空话。圣上登基之初民心未定,她就算是去了几趟市集也知道这贵妃死胎的事在民间已经流传到了怪力乱神的地步,更别提后宫那种是非扎堆的地方儿。
进到了地宫门口,一早安排好的守卫瞬间将这里团团围住。而长公主大概是猜想到了蒲风有什么顾虑,便宽解她道:“只是寻常做验,皇兄为了心宽罢了。你我皆是女子,皇嫂在天之灵也能理解皇兄的一片苦心。”
蒲风点了点头应了是,便随在归尘身边一道往地宫深处而去。
这法华寺的地宫本就有暂时陵寝的性质,提着灯这么走着,不由得让蒲风回忆到当时身处玄宫的场景。然则此地砖石并非是整条的白石板铺置,地面多有裂痕且不甚平坦,若是不注意脚下的路很容易栽跟头。
路越走越深,暑气尽除外,竟还带着一点沁入肌理的阴凉寒意。甬道内的气息许是沉滞了许久,夹杂着土腥味、潮味还有一股越发浓郁的腐朽味道。
尸臭。
约莫着是因为长公主在这,归尘今天一言不发的,一直到了一扇雕刻满了莲花图的石门前,他才趁着角落的漆黑死死攥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在石门外面等你。”
他一紧张的时候,就口拙得很。
蒲风看了一眼公主正和段明空问着话,便蹭了蹭他薄薄的胡子渣道:“你别想太多,毕竟你媳妇也是大风大浪经历过来的人,一会儿知道该怎么办的,没事儿。”
她这般大包大揽的样子,傻得可爱。李归尘无言摸净蒲风手心里的汗,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眼睛。
明明甬道中漆黑一片,可他的眸子却那么明亮,蒲风觉得自己再迷醉下去八成是要误事,便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他的手背,步履稳健地进到了那石门之后。
李归尘看着缓缓关闭的门板,一颗心忽然悬了起来。
即便他一早就想到了朱伯鉴会反感此事,或者是叫蒲风来,但圣上对他的态度明显是不同于此前了——那种希望他能查出真相却又生怕这真相不利于自己的态度,几乎难以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