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世坤强忍着痛,双手扣着地面,往紧闭的已经被火光灼得滚烫的窗边爬去。只是他的右腿被压在了横梁下,无论怎么使劲儿,都挪动不了分毫。
就在钱世坤目露绝望的时候,门外终于响起了亲信鲁达焦急的呼唤声:“将军,将军……”
啪地一声,摇摇欲坠的门被人用木桩顶开,越过熊熊火光,钱世坤看到一张张焦虑不安的熟悉面孔。
他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吼道:“救我,救我,谁能救我,赏他白银千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外面的都是钱世坤的亲信,很快,打水的打水,灭火的灭火。虎背熊腰的鲁达更是不惧滚烫的窗户,一脚踢破了窗格,接过后面侍卫递上来的水桶,对着窗户边泼了上去,然后裹着一床湿被子从窗户里跳了进来,往地上一滚,灭了身上沾上的火星子,朝钱世坤这边扑来。
钱夫人不甘心极了。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怎么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她环顾四周一圈,终于找到一物——那把挂在绣架上的剪刀,这间屋子里唯一具有杀伤力的器物。
她走过去,抓起剪刀,往钱世坤的背上一捅,刀尖没入钱世坤的背部,他一个吃痛,抬手狠狠扇了钱夫人一记。
钱夫人被他这一耳光打得头晕目眩,身子一个趔趄,脑袋撞到桌沿边,晕了过去。鲜血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流,糊住了她的左半边脸,看起来怵目惊心。
“弄死那个贱人!”
钱世坤犹不解恨,咬牙切齿地吼道。
鲁达一脸难色:“将军,火快烧过来了,咱们先出去,留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这时候,他哪有空去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真是便宜这贱人了……咳咳咳,鲁达快走!”
到底是惜命占了上风,钱世坤当即放弃了报复钱夫人的想法,急声催促道。
鲁达弯腰伸出双手抱起横梁的一头,用力把它抬开,终于解放了钱世坤的右腿。
钱世坤的右腿从脚背到小腿被滚烫的横梁砸得完全不能看了,黑乎乎的一团,混合着被砸烂的血肉,露出白森森的腿骨,令人不忍直视。鲁达愣了一下,别过头,蹲下身毫不犹豫地背起了钱世坤往窗户那边走去。
为了接应他们,窗边一直是灭火的重点,一桶接一桶的冷水不住地往窗户边上泼,阻止了火势向这片区域蔓延,也给鲁达和钱世坤留下了逃跑的空间。
鲁达背一躬,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钱世坤往窗口上托,外面接应的士兵连忙跑过来拉住钱世坤,用力把他往上拽,钱世坤现在浑身是伤,腿都曲不起来,完全只能靠外面的人拉,里面的鲁达推。
但窗口并不大,这一拖动就卡住了钱世坤的伤口,鲜血被挤压出来,顺着窗棱流淌到墙角。
连番折腾,就是铁人也吃不消,钱世坤再也撑不住,痛得晕了过去。
“将军,将军……”
悠悠转醒的钱夫人听到鲁达等人急切的呼声,用力抬起头,看了一眼浑身是血晕死过去的钱世坤,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钱世坤就是不死,这辈子也是一个废人了。待燕军入城,作为投敌叛国的贼子,这安顺哪有还有他的立锥之地,可惜她不能亲眼看到他的悲惨下场。
钱夫人的眸光开始涣散,往事如云烟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二八芳华,十里红妆,白首之约,多么浪漫又美好的期许,喜得麟儿,儿女双全,多么令人艳羡的美满……
往事一幕幕从她眼前飘过,全化为一声幽幽的长叹,到最后定格成了慧真那张白净秀丽的脸,他抿嘴一笑,笑得秀气腼腆,如春后的暖阳:“红云,我来接你了……”
***
钱世坤的伤很重,城里最好的三个大夫连夜抢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不过他的右腿是保不住了。
三个大夫商量了一番,郑重地对鲁达说道:“为了钱将军的安危,应尽早实行截肢!”
钱世坤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噩耗,他恨不得自己还在梦中。
他可是手执长木仓,上马作战的将军,怎能没有了腿。一个没有腿,连路都不能走的将军如何服众,带兵作战?他殚精竭虑,汲汲营营许久,结果却栽于内宅妇人之手,让他如何甘心。
“不行,一定要保住我的腿,听到没,不计一切代价,一定要保住我的腿!”
钱世坤声嘶力竭地吼道。
三个大夫面面相觑,尤其中最德高望重,医术最出名的王大夫出面劝道:“钱将军,你的右腿,膝盖以下受伤严重,肌肉坏死,骨头断裂,便是华佗在世,恐也无法两全,还请将军三思,早日下决断!”
他就只差没说,钱世坤的腿注定要残疾了,截了肢还能多活几年,不截肢就等着感染,不治身亡吧。
钱世坤听懂了他的未竟之意,气得手一挥,打翻了床侧盛放药汁的汤碗,褐色的药汁滚了一地,蔓向床沿,钱世坤想避开,却发现自己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滚,滚,庸医,庸医,都给我滚出去!”
明白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接受此事,鲁达连忙给三个大夫使眼色,让他们先出去。然后蹲下身,拿起旁边的干布擦了擦床沿上的药汁。
鲁达不顾危险冲进火海里救他,钱世坤没办法对他发火,只能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发呆。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语气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史氏那个贱人呢?”
鲁达站了起来,拱手回话:“回将军,她死了,尸骨无存,在那一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