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训从他口气中听出对叶扶波的信任,正如叶扶波对他的信任一样。
这两名年轻人不知从何时有了深厚交情,或许因为他俩身上都有着官场中罕见的热烈与诚挚。
“下官当不起这样的夸奖。”
文训惭愧道。
“你好好养伤,”
凤天磊话,“悬州府衙可以没有梁照安,却不能没有你这样的官员。”
这话一出,文训心惊,“您要……处置梁大人?”
凤天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悬州官员以后会很忙,我不希望镇海卫与州府再有任何嫌隙。”
直到他离开,文训仍然久久不能回神。
他早该想到,陛下派钦差过来不是走个过场,悬州是当真要变天了。
同样的想法在叶扶波休沐第二日,出现在许多人心中。
这些人大多是镇海卫将领。
他们齐聚帐前,听着钦差列数吴启芳的条条罪状,耳边不啻于惊雷炸响。
他们镇海卫主帅竟然勾连海寇,意图将钦差困于海上,逼钦差签下议和书?
这怎么可能!
吴启芳默许手下从礁州海寇手中私购海货,转运至各地赚取暴利?
这又怎么可能!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罪状中还提到两年前的黑石岩之战。
那一战竟是吴启芳与海寇贼王潘约好的一场戏,王潘借机退回礁州夺权,吴启芳趁此拿回黑石岩,两人各取所需,彼此得利。
然而这场计划却中途出了意外。
叶川叶副将追上敌船,眼见就要斩杀王潘,王潘情急之下喝问——
“你们将军为何不守信用?”
眼看他就要抖出与吴启芳的合谋,吴启芳手下张副尉听到,立时扔出几枚火蒺藜,王潘当场毙命,叶川虽被手下救回,却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叶川虽非吴启芳亲手所杀,但与吴启芳勾结海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连张副将事后不久,也被吴启芳寻机除掉。
钦差道出的桩桩件件全都匪夷所思,帐下诸将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有人惊疑。
有人沉默。
也有人惴惴不安。
吴启芳驻守悬州多年,手下将领并非人人都是亲信,而世上没有不露风的墙,有些事或早或晚都会传进旁人耳中。
一些早有猜测的将领暗自庆幸,自己虽然不得吴启芳青睐,好歹没被拉上贼船。
白副将立在队伍当中,更是松了一口气。
他生性谨慎,与叶川一样不爱掺和派系之争,但他又比叶川世故,对上对下都能和睦相处,哪怕有人暗笑他缺少武将的锐气,他也不以为意。
他只想安生到老,日后儿子若能接替父职,也算满门光耀。
若说他有什么愧疚,那就是愧对老友叶川。
叶川死后,他敏锐地察觉吴启芳对叶家的厌恶,为了不影响儿子的前程,他果断选择疏远叶家。
他眼睁睁看着叶家的孤女被吴启芳设计,被迫离开镇海卫,去府衙为吏。
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好,知府大人既与吴启芳不和,吴启芳讨厌的人定能在府衙受到照拂。
这般安慰难免自欺欺人,可他看着儿子荣升从六品的喜悦,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区区一名副将总要仰人鼻息,能够顾好家人已然不易。
平心而论,他挺欣赏叶扶波那丫头。
他看着她长大,不只一次对叶川感慨,假如她是自己的女儿,他一定对她比对白添天更好。
这样一个聪明果敢、智勇双全的小姑娘,谁家长辈不喜欢?
那日在校场,吴启芳张口就要为叶扶波和白添天保媒,白副将虽然明知有诈,心里还是微微动了念头。
若儿子娶了叶扶波,他白家定然不会亏待于她,这样也算对得起旧友。
可吴启芳说那话分明出于迁怒和算计,白副将再三思量,也不敢当真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