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要不先眯一会儿吧,我们等在这里。”
杨莉阿姨拿出一块毯子盖上他的肩膀。原辞声动也不动,只是摇了摇头。
他很害怕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何惊年这个人了。一想到这儿,他整个人就又忍不住起抖来。
“手术中”
的红色灯牌倏然暗了下去。
手术室的大门“砰”
的一声打开,医生走出来的瞬间,原辞声像一座雕像突然有了生命,猛地站起身问:“情况怎么样?他……他有没有事?”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倦但欣慰的脸,“病人已经脱离危险,孩子也平安出生了。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恭喜。”
原辞声呆立了几秒,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失去重心般晃了晃。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眶急红了起来,滚动着柔软水汽的瞳孔,湿。漉。漉的像是下起了雨。
*
暴雨下了一整夜,终于洗出一个晴朗明媚的艳阳天。清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涂抹着雪白的墙壁,整个病房都笼罩在一片泛着柔光的洁白色泽里。
原辞声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满目洁净里,何惊年正静静地沉睡着。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愈白得刺眼,阳光里几乎白成了半透明。
久久注视着何惊年的睡颜,原辞声只觉心里慢慢盈满了某种纯粹又美好的物质,就像龟裂干涸的土地上流过清澈甘泉,连灵魂都充斥着飘飘然的醺醉之感。
万幸,神明总还是眷顾他的,把何惊年还给了他。想到这儿,原辞声几乎生出了一点虔诚之心,他小心翼翼捧起何惊年的一只手,像捧着什么冰雕雪砌的艺术品,轻轻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护士抱着宝宝进来,“刚做完全身体格检查,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呢。爸爸要不要抱抱?”
“我……?”
原辞声露出一瞬无措,“我可以抱她吗?”
护士忍俊不禁,“当然啦,宝宝都还没见过爸爸呢。”
在护士的指导下,原辞声小心翼翼地抱过了孩子。小小的,软软的,暖暖的,裹在襁褓里甜甜地酣睡,白里透粉的小脸时不时漾开涟漪般清澈的笑纹。一抱住她,原辞声就不敢动了。轻了也不好,重了也不行,都不知如何当心才好。
轻微的窸窣声响,何惊年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年年?年年你醒了?”
原辞声倾过身看他,“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何惊年好像没听见,睁着眼木木地看天花板。
“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原辞声抱过宝宝凑到他面前,“她可不可爱?医生说,她是个特别活泼、很有精神的孩子。”
何惊年还是没反应,目光空洞洞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年年,宝宝都醒了,你看她在对你摇手,你都不看看她吗?”
原辞声面露微笑,声音里却隐约透出点儿颤。
何惊年拉高被子蒙住脸,整个人深深埋进被褥里。
“年年,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原辞声抬手想拉开被子,一凝,又缩了回来。“年年,我们的孩子都平安出生了,我们能不能把今天当成一个全的开始?把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全都抛掉,好不好?”
被子里的人无声无息,好像睡着了。
原辞声心头忽然窜起一股焦躁,强行压下,又好声好气道:“年年,你不理我可以,但你不能不理宝宝呀。你都没有抱过她,你就不想抱抱你的女儿吗?”
何惊年依旧静静的,仿佛永远不会跟他说话了。
原辞声终于忍不住了,抓住被角想要拉开。这时,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两只苍白得没有颜色的手抓紧被子边沿。可这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无法抵抗,他捂住耳朵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小声抽泣起来。
“对不起,你……你不要哭。”
原辞声心急慌忙地给他擦眼泪,手一碰到他,他抖得更加厉害,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睫毛下渗出。这副充满恐惧的抗拒姿态令原辞声深感无力,可又不知如何是好。谁来告诉他,到底怎样才能让何惊年愿意跟他说话。他该怎么做,何惊年才肯重理他。
原辞声让人另外加了张床,索性守在了病房里。每天,他都抱着孩子和何惊年说话,可何惊年人在这里,魂却不在,除了闷在被子里睡觉,就是定定地呆。原辞声不敢再刺激他,末了几乎是在求他,求他看自己一眼,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如此煎熬了几天,原辞声终于意识到何惊年的不对劲,决定请医生再给他做一次检查。之前,医生诊断出何惊年患有轻微脑震荡,但没有淤血,休息好了便能自愈。可眼下明显情况不乐观。原辞声紧张地等报告出来,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您夫人因受到精神创伤,故而采用自我封闭的方式保护自己。根据我们的诊断,车祸只是一个刺激的诱因,您夫人早在车祸之前,心理状态就已经很脆弱了。”
医生这么说道。
原辞声一听,愣住了。
“每个人都经历过创伤,不同程度,不同原因。”
医生道,“希望您能告诉我们,您夫人以前是否遭受过可能引起精神创伤的事件。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诊断非常重要。”
“没有。”
原辞声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道:“我们之前是有过一点不愉快,但我想并不至于造成精神创伤。”
“怎么不至于?”
医生反驳,“你以为只有严重的灾难性创伤事件才会对人造成伤害吗?那些相对轻微的创伤事件,像失恋、婚姻破裂、事业失败以及遭受亲人的遗弃背叛等等,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