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不糊涂,如今郑扬抱病东进,若兵败,你则可以问罪于他,拔了河西这一跟壮刺,这尚是上苍留情,若他病死战中……中书监,下一个,你要灭谁?”
他说着,反手指向自己。
“老朽吗?啊?”
声落手拍席,震荡地茶水四溅。
“你母亲当年带你入张家,我何曾不视你为亲子,潜心教导,所授子瑜的,也尽数授你,亏过你一样吗?难道你真的要毁了张家门楣,令你母亲,你的亲妹妹也沦为罪囚你才甘心吗?想我张奚,枉读几十年圣人之言,竟教化不了一个少年人,我张家养你,诚如养……养……野狗!”
言尽于此,张奚浑身乱战。
余氏忙上前道:“郎君,保养身子,不要为一个逆子如此动气啊。”
张铎闭上眼睛,没有再出声。转身在莞席上趴伏下来。
背面日光正暖,而胸前则度来石板的冰凉。
他将双手握成拳头,合于头顶,忽道:“父亲要我如何。”
张奚颤道:“诛杀行刺之女,奉头上殿请罪。”
张铎笑而摇头,扬声道:“我不会杀她,请父亲重责!”
第28章春雷(四)
张铎不是第一次在东晦堂外受这样的责罚。
在平时,无论刑责有多疼,他都绝不肯叫喊。
一门之隔,徐婉就在那道永不会为他卷起竹帘后面。不论是鞭声还是杖声,她理应都听得见,他不出声,是不想逼她哭。
自从东晦堂闭锁以来,张铎时时矛盾纠缠。
徐婉不哭的时候,他会觉得她身囚东晦堂是罪有因得,甚至不时恶言以对,可当她一流泪,他却再也无话可说。
就好比当下。
他看了看周遭,并无人任何可供堵嘴之物,只得随手从身下抓起一把饱含海棠想香气的土,揉捏成块,咬含入口,以此来缓解牙关生咬的痛。
即便如此,他似也还会妄想,她是不是能走出东晦堂来,看他那么一眼,就一眼。
然而堂门虽开着,那层竹帘仍在,人后的影子像一段无情的树影,一动也未动。
张铎自嘲般地笑了笑。垂头收回目光,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家法原本不似廷尉狱的刑责那般刮皮,然而张奚这回施与他的是一顿几乎要毙掉他性命的脊杖。是时他被奴仆剥去上衣,风寒津津地从脊梁上掠过,令他不自觉地绷紧了浑身的胫肉。
背脊上的伤痕尚在,触目惊心。
张平淑不忍再看,以袖遮面,退坐在张奚身后,伏身啜泣不止。
余氏忙伸手将她揽在怀中,然而见此场景,也不免肩头颤抖。
张奚见张铎如此行径,不认罪,不求饶恕,一副生死坦然的模样,气得胸口胀痛。
抬臂指张熠道:“让他们行法,给我打死这个逆子。”
脊杖不比鞭刑,痛并不是痛在皮肉上的。
第一杖落下的时候,张铎觉得自己肺间一炸,喉咙里陡然涌出了血腥之气。
然而根本由不得他去计算,自己能在这顿杖刑下活过几杖,第二杖接踵而来,力道之大几乎砸碎他的脊骨。
张熠见这来势汹汹的阵势,好像是冲着受刑人的命去的,不由大骇,忙扑跪到张奚面前:“父亲,您这是要打死大哥吗?”
张奚喘不匀气,断续道:“他包庇行刺陛下的女犯,甚至还把那女犯收为私婢,肆意太极殿,藐视君威,至陛下颜面为无物,他不该死吗?”
张熠魂颤,还不及言语,便见莞席上的人身子一耸,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张平淑哭叫出声,挣脱余氏的手,环住张奚的腰身道:“父亲,您不看徐夫人的面上,也想想平宣吧。您最疼她的,您若杀了大郎,您叫平宣如何再回我们家中,父亲,我求求你了,饶了大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