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族中,他也曾跟着堂兄们去云浮山拜见山长。彼时在云浮山,最有名的便是这张脸,那是独属于第一世家陆氏嫡长子,能让学宫开正门迎接的少年英才。
可,陆时己,不是已经死了么?
虞锵一脸掩饰不住的惊愕,脑中瞬间涌出了无数个念头。
他依稀记得,当他因为灭族而颠沛流离的时候,曾经在城中听到一则关于陆家的传言。据说陆家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孩子,欢迎墨宗矩子认祖归宗,彼时他还觉得荒谬,现在看,难不成是真的?
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惹得专注看书的青年也觉察出不对劲,抬眼看向他的方向。
“你是来培训的新才?”
虞锵听到对方这样问道。
他一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哦。”
那青年又低下头,翻了一页平摊在桌上的书页,随后说道。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九凌城有许多新鲜玩意,多走走,多看看,珍稀这段难得的学习时光吧。”
虞锵点头,把他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
便像那位先生说的这样,九凌城又许多新鲜玩意,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人生中最珍贵的日子。
他被分到建筑工程科,跟着墨宗土木组的师父们学了不少建筑学的东西,然后又被转去经济科,学习工程造价计算和成本控制,这些都是他以前在家族中听都没听过的玩意。
他曾在墨宗的课堂上见过皇二子,一个与他年纪相仿,但是十分开朗活泼的青年,日常也会为考试和挂科发愁,与平民出身的同窗一起闯祸惹事,可每每遇到医科的熊小娘子,就会忽然变得乖巧温驯,稳重可靠。
他参加过一场墨宗弟子的婚礼,据说是铁匠坊未来坊主与织布坊大管事的联姻。新娘子虽然脸上有瑕,但英气勃勃,目光坚定,让人心折。
他还在边城外训的时候见到过薛卉月,曾经东山朝的“德妃”
,差点成了他堂嫂的女人。
薛卉月似乎过得不错,在一座小城做了学房教员,教习娃娃绘画和琴艺。
她梳着妇人髻,面容比当年憔悴许多,但神情却十分安逸从容,有种岁月历练出的美感。
薛卉月也瞧见了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便带着一群娃娃进了简陋的学房。
只是遗憾的是,他再也没能见到宁先生。
那段日子宁先生忙着在武卫造烧煤就可以走的铁车,很少出现在九凌城中。等到虞锵结业离开的时候,墨宗的铁匠坊已经开始在两城之间修建光滑平整的轨道。
泰元六年,火车横空出世。这个巨大的,轰隆隆作响的钢铁怪物,彻底改变了雍朝,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泰元九年,雍朝第一艘蒸汽铁船扬帆出海。雍朝第一的把头林卡是位东胡人,他成了雍朝东胡族人的英雄,因为他开着铁船载着宁先生,成功寻找到海外的群岛,进一步拓展了雍朝的版图。
九凌城成了天下至高学府,无数少年少女梦想着进入其中,成为火车司机、远航船手,成为各家制造坊的产业工人,成为学房实验室的研究者,为自己的命运拼搏出一条通天大路。
泰元十二年,雍朝泰相,墨宗矩子,天下人的宁先生,因病去世。
据说他先天不足,生下来又被缺德的陆氏亲父下药,能支撑到而立之年已经是奇迹。
九凌城中哭声不绝,无数生员自发戴孝。城中许多人因为过于悲痛,几度晕厥,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恢复正常的秩序。
“慧极必伤,慧极必伤啊!”
前往九凌城的火车上,许多自发前去吊唁的百姓一边哭,一边喃喃念叨着,只恨不能拦着些先生,让他动点脑子,平安百岁。
虞锵是带着长子一起来的,他的鼻子发酸,第无数次想起那日在九凌城食间,看到的专注读书的青年。
是啊,慧极必伤。
宁先生为雍朝带来了无数改变,却终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这让他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