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先前就又起了一段曲子,此时听到她这个名字,笑得手底下都乱了几个音,好在马上又行云流水地调整过来,反倒让意境升了几分,像是即兴而为。
玄明笑道:“你娘起名字倒是心大,怕是随手捡个石头就起了吧。既是女子,好歹也该以珍贵的玉石为名,你又是白狐,说来我腰间正好有一块白……哦……原来如此。”
玄明看了眼自己腰间系着的白玉,笑着笑着便敛了戏谑之意。
按照这小狐狸的话,她娘是五尾狐,多半是山间灵兽。这世间灵兽多是赤子之心,哪里分得清玉和山石的价值,玉石对她来说多半也只是光润些的石头,未必比得上山中晶石来得漂亮。而这样的起名方式却让玄明脑中不经意地冒出一句话来——
君知我心似君心。
咣。
玄明的琴声猛地一荡,吓得云母都不觉抬起头来,受惊地看着他。可玄明却是颜色不变,唇边带着一缕浅笑,十分悠闲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刚才弹了个能让狐狸受惊之音的人。
没转头他也能猜到云母的表情,玄明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我忽然希望自己不是这幻境中人。”
真想见那命名之人。
……只可惜,因为是在幻境之中,想做什么都是徒劳。
这里只是一位仙君的记忆,尤其他是记忆中人,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无论他察觉到什么,都无法影响到现实。
玄明垂首拨弦。
这样一来,倒是没有必要让眼前这只小狐狸知道得太多了。
这么一想,玄明便停了手中的琴音,又抬手摸了摸云母的脑袋,却坐在清风中浅笑着看着她,并不言语。
云母低着头被揉,她总觉得玄明神君许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对象,并不讨厌被对方摸头。可是被揉着揉着,云母的思路又飘忽起来。
她的脑内一瞬间又浮现出了师父的样子,先是在归山门入室弟子住处中一身弟子白衫的少年白及,一会儿又是持剑而立不染纤尘的师父,接着又是那个星夜……不过是一瞬,云母的脸就又烫了起来。
云母使劲晃掉脑海里那些让她觉得害羞的想法,又抬头去看眼前的玄明神君。因她对玄明神君没由来地颇有好感,且又知道这位神君将来要因与凡人相恋而受天刑,与云母此时的状况多少有些关联,云母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壮着胆子问道:“说起来……神君,为什么会有人仙不能成婚的天规呢?”
玄明一顿,收起摸着她脑袋的手,拿起扇子摇了摇,道:“云儿,你可知道这世间这么多灵兽灵植,还有这么多修仙之人,最终,有多少能成仙的?”
云母一愣,却是答不上来。
比起玄明问得问题,她反倒有些在意他直接喊了自己的名字。
见云母不答,玄明索性直接挑了答案:“万万中无一。”
云母眨了眨眼。
“一旦成仙,便是跳脱于生老病死之外,再无寿命长短之说,唯有永恒。”
玄明轻轻地说,“凡人生死不过须臾,与仙相较,犹如朝菌之于冥灵、蟪蛄之于椿树。世间凡物之于仙神,不过朝生暮死,如何相恋成婚?并非仙者无情,而是有情不敢系。且凡人日后投胎转世,转世为人者可又能算是先前之人?若二者育有儿女,算仙算人?天界下凡历劫者,哪怕知道自己下凡渡劫乃是人身,仍有不少会顾忌伦理而提前与司命、媒神商议避免婚配,亦是这般缘由。”
云母听得愣神,她怔了怔,问道:“那……没有破解之法吗?”
“有。”
玄明神君笑着点头,云母这时才发现他眼梢上扬,似有桃花态。
“凡者大立成仙,便是破解之法。不过正如我先前所说,凡物成仙,谈何容易?成仙既要修为,亦要心境。修为尚且可以灵丹神药解决,可心境如何能助。上古之时不禁仙凡相恋,你可知有多少神君仙者为伴侣寻天灵地宝、寻不死药而踏遍三界九州?可惜寻到亦是枉然。能成神仙者大多心思纯净、大多痴情,伴侣死后仍要去寻转世,寻到能再相恋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当年并非没有神仙因此堕天,也并非没有神仙因此乱了心境而转而为祸人间。我兄长成天帝后便立了这条天规,既是为了护凡间,更是为了护仙神。”
云母听得头晕,她不像玄明这样活得那么久、知道得那么多,听他说了那么多,总觉得仍是云里雾里。好在大致意思她是明白的,正因如此,云母才愈发困惑地歪了歪头。
玄明神君既然想得那么清楚,那为什么日后还会……
仿佛是感到她心中的疑问般,玄明摇了摇扇子,笑着道:“不过,我倒是不愿受此约束。感情本是顺心顺意而为,若是来了,何必强躲?”
云母一怔,问:“可是不是说朝生暮死……”
“这有何难?她在一日,便爱她一日。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玄明含笑抿唇,见云母不懂,就又抬手揉她头,看着小姑娘乖巧地眯着眼晃来晃去,心中颇为自得。他想了想,又拿扇子轻轻地敲了敲她额头,安抚道:“不过,你不必想这么多。以你的出身资质,日后,只要你想,定是可以成仙的……倒不如说,你现在,多少也有一半是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