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随着时间推移,北燮的情形确实与沈安侯说的一样。最开始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的高门大户渐渐回过味来了,心照不宣的划分地盘强占土地。百姓被这番转变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联合抵抗,却发现再无人带领他们闹起来,反而处处是限制和打压。
世家贵族想的明白,这时候再找对家麻烦争夺权势根本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反正半年时间一过,大家只怕都是平头百姓。与其斗成个乌眼鸡谁都捞不到好处,还不如和光同尘和气生财。至于百姓的生死存亡——反正有南燮随时接手烂摊子,他们才不管呢。
算盘打的叮当响,程铎老夫子差点儿没被气出病来。好在张瑞阳反应及时,熟门熟路的带着天师道的二代弟子打出了“替天行道”
的大旗。虽然论实力比不过朝廷,但救人无数却是事实,无形中给沈淑窈拉了许多人气。
这还只是次要,民丨主丨教最要紧的一桩任务,乃是鼓动奴籍百姓逃到南燮去。他们在民间奔走相告,内容只有简单一条:南王治下四州已经没看奴籍,大伙儿只要过去就是良民。不仅可以吃饱穿暖,还能读书科举,为官做宰。
谁会希望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还连累了子孙后代?且民丨主丨教的传教者不光嘴上说说,还有详细的出逃路线规划,有人领路兼安排食宿。凡是过的不算十分如意、又有几分野心的奴仆,少有不会心动的。
大户人家突然发现仆从锐减,生活诸多不便,一时慌了手脚。好在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卖儿卖女的不少,大可以再买一些回来。只平民百姓也不是傻的,与其等到成为奴仆再逃,还不如收拾家中细软走为上策。
明明不是灾荒之年,北燮五州却献出了“十室九空”
的征兆。有人踌躇志满得意洋洋,数着自家田地又多了不少,也有人看的明白,知道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到半年期限到,北燮便要彻底垮台。
明白人不少,但没人敢轻举妄动,世家门阀同气连枝,注定他们不能玩“众人皆醉我独醒”
的戏码。眼见北燮如一艘漏水的破船,而所有人还在狂欢般将破洞掘的更大,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范家新娶的嫡少夫人楚暖婷说服了夫婿,一块儿与自己的公公、庐陵范氏当家族长范远长谈。
范远面对儿媳妇张嘴便提家族生死存亡一事并不十分意外,反而有心调侃:“我曾听说你们楚家有个例会,由男子和女子对坐辩驳,长老充作裁判,所得结果能影响族长的决策。今日听你言辞,此事果然颇有益处。”
楚暖婷的夫婿听着亲爹闲扯,不禁有些着急,楚暖婷反倒不急不缓:“父亲大人如此镇定,想来心中早有计较,是儿媳多言了,还请您见谅。”
“你这孩子太机灵了。”
范远瞥一眼自家一脸懵懂的小儿子,内心竟生出几分不满来,忍不住训斥道:“多和你媳妇学一学,别傻乎乎什么都不明白。”
“你们俩这天一句地一句的,让我怎么明白啊?!”
范小爷恨不得以头抢地:“谁来给我解释一句?”
楚暖婷看公爹一副看戏模样,便明白这是家主对自己的考验,索性轻笑道:“父亲大人听我危言,面色却只有欣慰之意,可见是早就想明白了这一节。都说谋而后动,只怕咱们家还有更大的图谋,是才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你倒是说说,咱们家有什么图谋?”
范远觉得“咱们家”
这三个字颇为顺耳。
“并州毗邻密州,以南燮蜀王的性子,大约是早已和父亲有了协定。可范家若是只投靠于他,不免失了主动。如儿媳浅见,倒不如先说服隶州崔氏,到时一块儿相应南燮号召,便是大功一件,南燮朝廷也必要给咱家些许优待。”
“你这可不是浅见,臭小子才明白当今格局之凶险,你便连化解的办法都有了。”
范远赞叹道:“不怪南王一力推举楚家女入仕,你们是有真本事的。等到开春之后,不若去试试那南燮的科举吧。”
楚暖婷大喜,深揖道谢:“父亲大人如此开明,儿媳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都一口一个咱家,难不成我还拘着你?”
范远笑的开心:“我三个儿子,大约只有慎儿看出了些许影子,至今还在犹豫要不要与我说道,剩下两个读书读的脑子都僵了,还做着有朝一日圣人下个赦免的旨意,他们就能入朝为官的美梦呢。”
他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范小爷更是面上一红,他可不是等着京中出招抚的圣旨么?要不是他媳妇儿对格局知之甚详,与他细细分析,他根本想不明白世家已经不值钱了,甚至朝廷都不值钱了。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对了。”
范远看幼子脸色凄然,到底有几分心疼,乃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妄自菲薄,虽然世家没了特权,可咱们总比庄稼把式见多识广,更有历代积累。让你们与他们公平竞争,其实就是占了先机了,难道你还怕了那祖上大字不识的农人工匠不成?”
范小爷眼泪汪汪:“可这样一来,身为世家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觉得世家有什么意思?让后世子孙耽于享受不思进取么?世家者,无非世卿世禄之家,代代有人为官,且为重臣,便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