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极轻的点了点头,口里却安抚道:“在下的本事有限,京中名医众多,说不得其他人还有别的法子医治呢。”
仿若晴天霹雳,范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大夫开过方子后便告辞离去,孔氏见婆母呆呆站了许久,轻轻过来拉她:“您也坐一会儿吧,夫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
范氏却是突然嚎啕起来:“我可怜的淞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孔氏被这一幕弄的手足无措,却不知范氏悲从中来。眼见着家中失了国公府的照拂,沈淞的前程越发堪忧,偏生他连努力上进的资本都没有,甚至连子嗣也无法诞下,除了一句“命苦”
,还能如何评述?
范氏心中恼恨沈敬,恼恨自己,也不免迁怒孔氏。当初孔氏嫁进家门时,沈淞的身体可还没破败到如今这模样,她却不知道争气,早早怀上孩儿。到如今回天乏术,让沈淞失了当父亲的权利,这儿媳妇怎么也得担上一半的责任。心中这般想着,她面上也不免带出几分不满来,看的孔氏心中一跳,小心问道:“可是媳妇有哪里不妥?”
罢了,孔氏背后好歹站着孔家,二房如今式微,可不能再得罪了助力。范氏勉强收拾起精神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过是一时恍惚,倒是吓坏你了。淞儿还需你好生看护着,你可千万细心些。”
孔氏连连点头:“母亲放心,儿媳一定照顾好夫君。您身子弱,还要照顾小弟,不如去歇息一会儿吧。”
说到沈湛,范氏心中又涌起了些许希望,是的,她还有一个儿子呢。虽然不舍沈淞,她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往正方走去。不出所料的,沈敬并没有来她房里,她也不觉得失望,只紧紧搂着呼呼大睡的小儿子,睁着眼直到天亮。
两边虽然有院墙相隔,可到底在一个府中,静心斋里发生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澹怀堂和福德堂。老太太心疼长孙,特意收拾了大半上赐的药材让听琴亲自送了过去。沈安侯和林菁也并不讨厌这个有礼貌的大侄子,只他们也知道这时候二房就是个炮仗,他们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虽然没准备自己出面,但大房一家子还是拿出了不少好东西交给老太太,让她拐个弯儿送到沈淞那里。楚氏自是一口应承下来,并拿了自己的名帖请医博士再来复诊。然沈淞的身体情况真的是太清楚明白了,除非医仙降世,否则再无力回天。范氏听他虽然说的婉转,意思却和夜里的大夫并无二致,一颗心终于沉到了底端,再掀不起一丝希望。
楚氏也从医博士口中知道的沈淞的病情,忍不住扼腕叹息。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沈敬对儿子的教育方法有误,可人家亲爹妈都没意见,她一个老太太管多了讨人嫌,也只有丢开不再多说。哪里想到就这样,一个好好的大孙子就几乎折了呢?
她也想过让林菁去试一试,不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并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林菁有所提防,而是知道无论林菁是否有医治的法子,都只会吃力不讨好。便是真给了二房治病的法子,以那两口子的歪心眼子也不会真按照林菁说的去做不说,指不定到头来他们还要将沈淞的病怪在林菁头上。
老太太只能尽量让自己想开些,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二房自己败了福运,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只到底是血脉亲情在,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是以整个正月里,无论静心斋还是国公府,都仿佛被乌云笼罩。
等到二月里,沈淞总算缓过来些,可以下地走动了。孔氏这段时间衣不解带的照料他,两人的感情倒是浓厚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新婚之初。更让沈淞感觉轻快的是自家亲爹终于不再每天逼着他上进了,虽然态度变成了视而不见,但总比每日挨批好过些。
范氏看沈淞一日好过一日,孔氏也照料的殷勤,便渐渐将心思转到了沈湛身上。虽然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长子已经再无一飞冲天的可能,能平安活着都是奢求,她也只能将所有的的希望寄托于幼子。老太太不就是这样做的吗?沈放消沉时便扶持沈敬,待沈放复起便又立马抛弃了他们二房。她总不如楚氏那般狠心,会将儿子扫地出门,最多只是多偏向些湛儿罢了。
她却不想想老太太对两个儿子的疼爱之心从无差别,只是对他们的定位和教育上有所不同。若非天意弄人让沈放沉寂了那一阵,也让沈敬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他们兄弟俩只会成为兄友弟恭的典范。好在沈淞也是个心大的,虽然感觉到母亲明显的冷淡,却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安慰孔氏道:“家中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没了国公府的照拂,也没了中公花销,我光吃药已经花费不少银钱,母亲总要权衡一二,维持家中运转。”
孔氏也知道虽然分家时二房没少得银钱商铺庄子,可过日子得细水长流才行,否则光靠着老爷一人的俸禄,只怕很快就要捉襟见肘。都说有情饮水饱,她和沈淞正如胶似漆,哪里会在意这些,只尽量让沈淞吃好用好,便是自己敷衍些也无妨。
这边小两口相互体谅越发亲密,那边沈敬和范氏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起因正是沈二老爷想要将沈湛放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今早开蒙,范氏却说什么都不肯,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你已经让淞儿废了,难道连湛儿也不放过吗?”
范氏将沈湛掩在身后,发髻散乱满脸泪水的颤声吼道:“听听医博士说的话!淞儿变成今天这样子,就是你逼着他读书用功还不让他吃好睡好造成的。我的一个儿子已经差点被你逼死了,湛儿说什么也不能交给你。”
沈敬也是气的手抖,连连说道:“慈母多败儿,你这是慈母多败儿!淞儿便是被你给惯坏了,这才做个文章也能耗费了心神去。如今湛儿还小,正该由我好好管教,若是再留在你身边,只怕又是一个朽木!”
“便是朽木也好过没了性命!”
范氏说什么也不同意,一步步往后退,忍不住便口不择言:“你自己又是什么贤才吗?一个从六品的国子助教当了十年!若是有本事,你又何必逼着孩儿们努力上进,你自己倒是上进一个试试啊!”
“啪”
的一声,范氏摔倒在地,竟是气疯了的沈敬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沈湛被吓的哇哇大哭,婢女小厮们跪了一地。范氏支起身子惨笑:“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她将小儿子搂进怀里,一步步往外头走去:“除非我死在你跟前,否则我绝不会将湛儿交给你。”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懊恼自己一时没忍住脾气动了手的沈敬也再次怒了,恨声说道:“你今日出了这个门,可就别后悔。你别忘了,就算出了国公府,这里也是沈家,家中的当家人也依旧是我姓沈的。”
范氏已经走远,仿佛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沈敬看了自己的右手许久,终于握紧了拳头,低声喃道:“你无情在先,别怪我不顾夫妻情面。机会给了你,是你自己没有把握,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希望家族延续,希望孩子们能出人头地,我——没错。”
一个月后,正围在一块儿看小沈凌新出炉的小米牙的大房一家子突然又被一个晴天霹雳劈了个正着,一直标榜自己贤德士大夫形象的沈敬沈清云老先生不知道发的哪门子少年狂,十分高调的抬进来一门良妾,生生在姻亲范家脸上打了一巴掌。
第99章范氏的决心
按说古代男人有小妾通房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真要大张旗鼓的从外头接进来,便有不少讲究。若是如沈敬这般正妻尚在的,除非妻子失德,否则这般打脸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宠妾灭妻治家不严,别说妻族的大舅哥小舅子说不得就得套麻袋揍他一顿,便是朝中御史也能参他一本。
然而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范家对此根本没有任何表示,更无为范氏撑腰的举动。御史们看这架势偷偷撕了写好的奏章,再联想年前沈府分家的事情,只怕真是范氏做出什么阴私之举,不仅惹恼了沈侯爷,还让沈二老爷也彻底厌弃了。
不管怎么说,沈敬到底是把事儿办成了。范氏听着外头的唢呐声和喧嚣声,只觉得寒冬的冷风一直吹到了心里。沈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他这样置自己于何地,置沈湛于何地,又置范家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