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不可思议!”
和沈太守一块儿来督查现场的李郡丞廖都尉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仙法?”
“这哪里是仙法?”
沈安侯哭笑不得的拍廖都尉的肩膀:“这些机器还是你手下的兵士们帮着做出来的呢,别这么健忘啊。”
“可是我哪里知道,这奇奇怪怪的东西竟然有如此大用。”
廖都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之前对于沈大老爷把他的府兵拉出来做木匠活儿,他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哪想到做出来的东西能这么神奇。
沈大老爷还不满足,其实他本想做的是脚踏式的打谷机,那可比手摇式的效率高多了。只脚踏式需要铁皮不说,轴承齿轮差点没逼死沈府的工匠们。眼见秋收在即,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没想到就这种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工具,已经让人惊叹不已了。
“这些器械你们都尉府都收好,以后每年租给百姓们使用,也可以赚些外快。”
沈安侯并不顾忌李郡丞就在身边,十分坦荡道:“府兵们虽然是百姓的子弟兵,可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光吃苦没报酬。这些机器是他们所造,也是他们帮着用,收些钱财没什么不行的。”
廖都尉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沈太守给府兵们的补贴。至于他自己,有了造酒的法子,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从打谷机中脱出来的谷粒被整袋整袋的拉到宽阔平整的水泥地上晾晒,这是沈汀带着沈家家丁们抽空整出来的晒场。上头用白色石灰划出一个个的方格,对应的编号便是谷粒主人的住所编号。
这样一来,既方便了整体劳动,又不会产生混乱和争执。大伙儿看了都说好,更加甩开膀子干起来。
从一片地到下一片地,从一个村庄到下一个村庄,沈大老爷看着百姓们的劳动成果,莫名想到一个词——蝗虫过境。可不是这般呢,早两天还满满当当的田地里,如今只剩下狼藉的短短麦秸,便是掉落的在地里的谷粒,也被孩子们小心拾起,生怕浪费了分毫。
这就是最底层的百姓们,勤劳朴实又战战兢兢的活着的百姓们。沈安侯抬眼望着嬉笑的孩童,有些犹豫不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将开设书塾的事儿提前办起来。
明明郡中各地都是一片欢腾和喜气洋洋,可沈安侯一日比一日显得心事重重,可把李郡丞和武长安给吓坏了。他们不敢直接询问,只好打擦边球让沈汀套话。沈二郎对老爹无所畏惧,直接就开口问了:“您最近怎么总是不高兴的样子,可是有谁要来惹麻烦了?”
“小屁孩子多大的人呢,就一个痞子样儿。”
看着就差撸袖子的沈汀少年,沈安侯顺手一个脑瓜崩过去:“我就是觉得,百姓们年复一年的劳作,一代接一代的只能种田为生,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他们种田有什么不好吗?”
沈汀觉得自家老爹的脑回路有些费解:“士农工商,他们既无法当士人,总好过服劳役和当商贩吧。”
“为什么不能当士人呢?”
沈安侯循循善诱:“哪怕十个孩子里头有一个会读书的,那千百个孩子里头便有十个百个。他们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若是咱们能给他们一个起点,岂不就可以靠读书改变命运?”
“话是这么说啦,”
沈汀揉了揉额头,不知道老爹为什么拧了:“就算有人会读书,然后呢?他们读书之后就能当官?显见着不是吧。哪怕他们当官,就能帮助一村一地变得更好?您就不怕结果是又变出一家赵氏来?”
得了功名,最大的好处不过是减免税收,而这正是土地兼并的来源。知识改变命运是事实,但这些知识并不只是读书习字。“除非您能改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让大伙儿明白读书还能去做研究,去经商,否则所有农人读书往士人上头爬,您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留下来种田呢。”
沈安侯沉默不语,这也是他为什么并未普及基础教育的原因。如果观念不改变,读书只会变成家庭的负担。虽然可能有一家一户的运气好,腾飞起来成为人上人,可对于所有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看您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教百姓们种田的好法子。好歹让他们吃饱穿暖,不用挨饿受冻,等他们手里有闲钱,家中有余力了,自然会考量如何让自家更上一层楼的。”
“你倒是通透啊。”
没想到小兔崽子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沈安侯对沈汀也是刮目相看:“这真是你想到的?”
“多和百姓们接触了,自然就明白了。”
沈汀摊手:“我这一两年可都在下头晃悠呢,他们可不会把我当个世家公子,恨不得什么心事都与我分说一番。”
实践出真知,沈汀也是在这般走动中,才真正认识到百姓的艰辛和他们的韧劲儿:“所以归根究底,还是要从根本上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们不是傻的,只是太过脆弱,上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下头还得担心会不会被官府盘剥。”
沈汀也有些无奈道:“咱们家再能干再聪明,总没法儿左右大燮朝所有的达官贵人,能调理好一个琨郡已经是幸事,至于更多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汀和沈安侯到底因为这一番对话而浇灭了不少丰收的喜悦,但对于李郡丞和武长安,甚至星州刺史来说,今年的琨郡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看着文书们的记载,他们只觉得不真实,自己一遍一遍的来到乡间,似乎只有亲眼看见那堆积成小山包一般的稻谷,呼呼转响的打谷机,和百姓们脸上的笑意,才能确认自己不是在发梦,前所未有的丰收是真的在他们治下出现了。
当然,功劳的八成以上都该归于沈安侯。可能够参与其中,他们已经幸有荣焉。穆荇得了武长安的奏报,这个文笔斐然的圣人心腹这次用词无比朴实,几乎全篇都是平铺直叙,可就是那一串串数字,一句句描绘,都足够让穆荇开心不已。
“沈安侯不愧是沈安侯!”
他朗声大笑,常年阴郁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开朗:“朕要嘉奖他!朕要给他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