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御桥之后,脚下所走的御道直接穿过含元殿前的大广场,通向数百步之外虎踞龙盘一般坐落的含元殿下方台阶。广场左右有数十间高大的房舍和殿宇,王源听公孙兰说过,左右这些房舍便是左右金吾卫仗院所在之处,亦即是宫中金吾卫兵马驻扎的总衙所在。数十间房舍和殿宇虽不高大,但谁都知道,这是保卫大明宫的重要所在。
这座宫殿之中,金吾卫兵马具有绝对的控制权,这一点在一排排身着甲胄无处不在的金吾卫士兵身上得以体现。无论在御道之侧,殿宇间的回廊上,隐晦的树木暗影之中,都能见到他们挺拔肃穆,气势摄人的身影。
王源知道,大明宫内的护卫之责便是这些金吾卫担当,早朝时殿外站着的也是金吾卫士兵,被称作金吾卫殿直,地位和职责比那晚上看到的专门守着大明宫几座宫门的龙武军和神武军反倒更为的重要。虽比不上陛下近卫左右千牛卫的地位高,但也是一只既能护卫宫中,又能巡察坊市的重要禁军力量。
御道前方,两座不高的楼阁一左一右矗立在御道两侧,这两座阁子都有名字,一为翔鸾一为栖凤,红柱绿檐,华丽非凡。过翔鸾阁和栖凤阁之后,高大巍峨如一座山峰一般矗立的含元殿便在眼前。三排数百阶的台阶匍匐而上,在阶下仰望含元殿,衬托着清晨肃穆蓝黑的天空背景,给人一种被一位端坐于此的巨人冷目俯视的感觉。人到含元殿阶下,不由自主便产生一种肃穆之感,就连身边的官员们也停止了说笑,低头疾步上行,从心理上为此殿气势所摄。
王源也有同感,皇家威严在含元殿前尽皆体现,地基便有数丈高,再加上十几丈高的正殿的高度。在大唐长安,除了大雁塔之外,怕是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物了。
而且似乎是为了衬托含元殿正殿的高大巍峨一般,在正殿两侧还分别各有钟鼓楼一座,作为含元殿的附属建筑,以飞廊和主殿相连。
所有的这一切的建筑布局都不是随意而为,而是非常讲究的。王源虽不知道,但他若是知道这些布局的意义的话,定会惊叹不已。首先,殿前的翔鸾和栖凤两座楼阁和含元殿之间的位置组成一个“凹”
字型,两座阁楼像是拱卫大殿的两座守卫,这样的布局形成一种层次和呼应,两座阁楼之下便是盘旋而上的阶梯,大唐称之为龙尾道,这种布局曾被人称之为“如日之升”
便是形容在两阁守护之下,正殿的宏伟之势得以彰显。
而殿侧的两座钟鼓楼和大殿主殿又形成一个山字型,更像是衬托主殿的雄伟,又是重要的附属殿宇,除了太极宫顺天门处的钟鼓楼之外,大唐长安城中,最重要的钟鼓楼怕便是此处了。
天朝国度,处处透露出隐含的玄机,一事一物都不是随随便便的凑合而成,而是花费了很多心思在其中,蕴含着许多常人难知的内涵。
今日是大早朝,也是玄宗这个月来的第一次早朝。自从贵妃入宫之后,一日一朝的惯例早已被打破,所以每逢大早朝之日,官员们来的都很齐整,很多人也许一个月甚至几个月中只能在今天见到玄宗,故而格外的重视。
当然,像李林甫李适之的等近臣即便没有朝会也是能进宫见皇帝的,但对大多数官员来说,露脸也就是每个月的那几天而已。
含元殿两侧的钟鼓楼下,是上朝之前众官员歇息的地方;爬上高高的殿前台阶对某些官员而言简直是场灾难,到了此处,他们可以稍加休息,喝些茶水恢复体力,也可以同相熟同僚说话聊天,某些时候可在角落里定下些在朝上的攻守同盟什么的。
此刻,钟鼓楼下方已经人满为患,但却并不乱遭遭的一片。官员们自有自己的圈子。品级和派系也是限制他们行动的一个重要的障碍。就算想参与某个话题之中,若你不是这个圈子的人,或者根本只是个低级官员,那是无论如何无法融入的。
更何况,此时还有监察御史们作为早朝前的监督,此刻监察御史是最有底气和面子的,他们负责维持着早朝前官员们的纪律。大到重大的话题不可私议,小到看谁的衣衫不整,看谁在大声喧哗,监察御史们都有权作出处置。一般是警告斥责一番,若有情节严重的,监察御史们甚至会有权命金吾卫殿直士兵强行将不听话的官员叉出大明宫,剥夺他上朝的资格,事后再加以惩罚。
但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很少,监察御史们也不是愣头青,他们也不会做些太过得罪人的事情,大多数时候只是走走过场,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王源站在这一群官员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身上没有官服,穿的只是普通的袍子,头上也没官帽,脚下也没有官靴。从形貌上便显得鹤立鸡群。更何况周围一群相互鞠躬作揖,说着些官场中的事物,甚至是相互开着玩笑的官员们自己没一个认识的。本来王源认为自己会见到李适之李林甫裴宽等人,但可惜的是,连这些自己不想见的熟人也没见到。
一时间,王源觉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于是独自一人站在栏杆处凭栏往下看着广场的景色,索性不去多想。突然间,身后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王源王公子,是你么?”
王源一愣,扭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四十许人,留着黑须,面目憨厚的一个人,脸上满是惊讶。王源认识他,此人是翰林院编修兼监察御史,梨花诗会上的评判之一,未来的大书法家颜真卿。
“原来是颜御史,有礼了。”
王源也很高兴,可算是遇到个认识的了,虽算不上是多么熟的人,但起码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一个不识了。
“果真是你,哈哈,诗坛新秀王公子,不……应该叫你王学士了;昨日听说陛下下旨特招你入翰林院,真是替你高兴的很。翰林院中的几名老夫子也高兴的很,恭喜恭喜呀。”
颜真卿笑一惊一乍地叫道,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王源?谁是王源?”
“王源在哪?写《离离原上草》《登楼歌》的王源么?人呢人呢?”
“他便是王源?……我刚才还当是宫中伺候的内侍呢,生的粉嘟嘟的,也没个胡子,也不穿官服……哎呀,这可失礼了。”
围拢过来的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王源皱起眉头来,心想这些官员们也这么八卦无聊,跟市井百姓一般,倒也奇怪。
颜真卿皱眉喝道:“诸位,能不能有点礼貌?当着王学士的面便议论纷纷,懂不懂礼节?陛下亲自召王源为翰林学士,这是继太白之后我大唐第二人,诸位都是士人,该当道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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