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觉得焦躁起来。
“喂。”
我忍无可忍地推了画家一把。
画家突然像是被惊醒一样,从高椅上趔趄下来,左手画笔掉落在地,调色盘险些被打翻。画家表情如此惊愕,甚至还有点茫然。似乎他是一直坐在这里,从来没被人推过一把,也没料到有一天他会被人推上这么一把。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我。
他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看了好一会,他依然没有回答我刚刚抛出的任何问题,而是答非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画家的话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向着画家靠近一步,问他,“你认识我?”
随着我的脚步向前,画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有些局促,但很快被遮掩住。随后他看向手中乱七八糟的调色盘,好像那团混乱可以让他平静。
看着画家的反应,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捡起地上掉落的画笔,走到画家面前。
画家察觉到了我在走近,他下意识还是想躲,但我没有给他更多的反应时间。我一把抓住他的左臂,他的身体瞬间发生僵直反应。画家的神色开始变得更加局促和焦躁,却无法再进行反抗。
想法得到证实,却更令我奇怪。这位画家有些怕我。为什么?
在这个画的世界中,我是外来客,没有目的,对四周一无所知;画家则是局内人,他处于世界的中心处,且带着目的在作画。他明显比我更占优势,比我知道更多东西。原先他态度恶劣地对待过我,看上去对一切都不屑一顾,没道理怕我。
但自从画家状似认出我之后,情况就扭转了。我把画笔放入他的左手中,放开了他的胳膊。随后画家后知后觉地放下左臂,他这才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画家看着手中的画笔,像没见过这根画笔一样出神。
我看向他半抬在空中的左手。很耐看的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上圈着一个戒指。准确地说是个铁环,年代久远,表面生锈,外漆部分脱落。很难想象画家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东西戴在手上。
当画家支起画笔,准备继续作画的时候,我从他手背朝外的方向,看到了铁环外侧刻写的一小串字。
不是我能看懂的文字,而且很不起眼。
眼下无处可去,我开始尝试向画家闲聊,“上面刻的什么?”
我指着他的手指问道。
鉴于刚才数次失败的尝试,我没有期待能得到对方的正常回复。我只是希望他能开口再说点什么,随便什么,或许有新的线索。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这话一问出口,画家动作静止了,好像读取磁带被卡住一样。
紧接着,传来一声纸张撕裂的声音。
颜料斑驳的海面突然从外部被撕裂开,印象派夕阳抓成褶皱,整个世界随着狂风暴雨翻涌起来,墨汁一样的海水顺着裂缝涌进,瞬间淹没了灯塔。
这个纸做的世界随着我的一句话瓦解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
在被海浪彻底吞没的瞬间,我感到头顶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近乎野蛮般将我的意识抽离出去。
电光四火间,我来不及反应,随着天翻地覆般的晕眩感,我被弹射到一面墙上。
几秒后,我恢复清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是这么一下,眼前的空间已经变了。
那个色泽沉郁浓烈的油画世界彻底消失,紧接而来的,是一个更闭塞的地方。
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难以视物的昏暗房间,然后面前有一个酒瓶子。
准确地说,与刚刚的印象派很不相同,这是一个正常且真实的酒瓶子。酒瓶里的酒还有剩,倒在桌子上,深红色酒液顺着桌面撒了一地,部分液体表面已经干涸,凝固成一团血状的污渍。
从颜色看上去,这个酒瓶子已经倒了很久了,旁边留有几个褐色脚印,随着走远越发变淡。大概曾有人从这里走过,并对此毫不关心。
在没有弄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轻举妄动是愚蠢的。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自己所在的房间,然后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所在的地方,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废墟。
一个居家房常见的客厅,目测四十多平,还算宽敞。遮光窗帘把户外遮挡得密不透风,从窗帘外缘荧光一样的边线来看,外面应该是白天。屋内混乱程度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电视机被掀翻在地,椅子胡乱堆在一起,那个撒了满地酒浆的瓶子仅是混乱的冰山一角。桌子上有腐烂的水果,有几颗滚落在地上,然后是剩饭,被人漫不经心践踩过的软烂剩饭,又被脚印拖出去足有几米远。遍地都是烟头,长的短的,地板和桌子布满烟头灼烫的疤痕。还有各种牌子的空烟盒、捏变形的啤酒易拉罐、早已过期的即食三明治,垃圾堆得比冰箱高,垃圾筐有一个电子表。
随后我又看向地上早已凝固的酒浆红脚印,开始推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的世界又为什么会突然被撕裂开?没有任何头绪。
在我还没想明白该如何行动时,沙发上有一堆垃圾突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