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鸢心中了然,面上却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亦不再多言。
看来,九兄继位之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无论她在重生多少回,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历史的滚滚车轮的方向,却永远不会改变。
她直起身子揽袖在廊庑前踱步,思忖着日后的打算。她想,到目前为止,她和九兄也不曾生过什么太大的过节,英娘那头的不快也已经解开了。还有什么,能阻止她和房相如的呢?
父亲赏识他,也仰仗他,将最心爱的女儿赐给宰相,这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即便是从前没有过这个先例,可规矩也是人定的,破除规矩,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房相如身揽诸多奇功,从来也没有求过什么,倘若他日后开口求尚公主,那有什么好拒绝推辞的呢?再来,她也不是善弄权势的那种人,倚傍一个宰相,她也不会做什么事情的。
这时候,殿内有云云走动声,她抬头,只听殿门哐——的一声缓缓打开,沉重,喑哑,浸透了今夜的萧瑟与沉闷。
宰相自内而出,行迈靡靡,袖角轻垂,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内侍出来宣永阳公主进殿。
可公主却不进去,只身迎上房相如,在他身侧低声道,“怎么了,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房相如眸色沉沉如夜,抿唇不语,这叫漱鸢看得心有余悸——从未见过宰相这般模样,看来是情况不妙。
公主有些担忧,复问了一句,“为何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房相如才慢慢转过身子,视线飘落到她的身上,眼神中有些伤痛的意味,他轻轻扬了一下唇角,却不是笑着的模样,低声道,“陛下传召公主。公主进去好生陪一陪陛下吧。臣……先回中书省了。”
漱鸢不知何故,本想再多说几句,可身后的内侍又重复了一遍:“公主,陛下传召。您快进去吧……”
房相如对她轻轻颔首,用口型说了一个“去吧”
。
漱鸢不明所以,可眼下不能太过纠缠,只得望着他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回去。
“有事我会找你的……”
他听见她临去前,这样对他最后说道。然后,他目送着她走进去后,这才转身离开。
进了紫宸殿,并没有她想像中的轻快的氛围,浓重的御前香缭绕在眼前,如梦如境。梁上的宫灯昏昏暗暗,垂下来的穗子显得略有疲态,一切都叫人看得心里发颤。
内侍引路至帐前后,徐徐退下,步子没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皇帝卧在榻上沉沉闭目。大概是方才与宰相说了太多的话,因此,此刻他有些疲累。
漱鸢隔着帐子看到了父亲,他平静地躺在榻上,没有什么精神,像个病人,而非帝王,又或者,更像个父亲。
她呼吸一窒,启唇轻声唤道,“阿耶——”
自从她十三岁归宫后,再也没有像从前在旧府邸那时候叫过他‘阿耶’了。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人前要称呼皇帝为“父亲”
,这样才显得庄重严肃。
她记得管教宫人教她的话,这一叫,便是三年。如今想来,竟是很久都没有这般孩子气地叫过他了。
“阿耶……阿耶……”
她又叫了一声,气息轻柔,生怕惊搅了父亲的休息。
这一声终于将皇帝渐渐唤醒,他隔着纱帐看到公主,欣慰一笑,勉强抬手叫她过去。
漱鸢打起纱帘,凑仅一看,不由得后背升起一阵冷意。
只见父亲面色沉沉如土灰,嘴唇干涸,双眼像是困觉睁不开似的,硬撑着望着她。
漱鸢扑坐在榻边,握起父亲的手,道,“父亲,他们说你醒来了。我很开心,可是……你为何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