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绰从海棠别苑离开,回到不远处的书房,裴六正端着药候在里面。
裴绰走了一路,待在书房中坐下时,两片唇已没了血色,白煞煞的一片。
裴六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心疼,他们大人平日挺精的,怎得一遇上孟姑娘就犯傻呢。
傻到为了护孟姑娘,将自己后背留给匪寇,自己流血不顾,带着孟姑娘满城的找医馆,还好命大福大,没将自己的命折腾没了。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要在孟姑娘面前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自己不说,还要教下人们也瞒着。
大人这般,又如何要孟姑娘知情,心疼他呢?
裴六心里这般想,口上却不敢多插言,他家大人的倔脾气,萧侯爷都劝不听,何况他一个小小下人,也只能等得大人自己开了窍,回了神。望着那时孟姑娘也还能等着他。
裴绰脱了上衣,不大的功夫,伤口流出的血已浸透层层细布,渗到里衣上,只怕他刚刚再在海棠别苑耽搁一会,就要露馅了。
裴六站在裴绰身后,瞧着他背上那尺余长的刀疤格外心惊。他将府医调制的药粉涂至其上,药粉落到伤口上时,裴六明显察觉到裴绰背后肌肉的抽动,他不由将动作放的更加小心翼翼。
涂了药,重新包扎,又换了件干净的里衣,裴绰开始坐在案前批阅公务。
其实裴绰受伤一事,除了有意瞒着孟姑娘,也有瞒着李大人那一流。那几个老狐狸,管会见缝插针,若是教他们知道大人现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指不定会趁机掀出什么风浪来。
裴绰一直在书房待到晚膳时分,才往海棠别苑去,陪着孟静婉一同用餐。
因着孟静婉有孕,吃不得油腻的,裴绰也有伤在身,所以餐桌上的膳食皆是一色的清淡。
席间,裴绰屏退了一众下人,就连裴六也跑到屋门外候着。二人对坐而食,裴绰习惯的往孟静婉碟中夹菜,只是今日,他夹菜手臂一抻长,背上的伤口就裂开得疼。
“阿婉…住所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裴绰又往孟静婉碟中夹了一块清菇,试探问道。
孟静婉先是道了谢,待听到裴绰所问时,不由一顿。
裴绰话落见她一时没开口说要搬走,思索一番,又试探的询问了一句:“孟大人出外任也许久了…如今匪寇之事颇有几分棘手…我是想要不要先将孟大人召回郡城来……”
裴绰说完,孟静婉怀中那句不行,刚要脱口而出便忽得顿住。
爹爹回来,她与裴绰的事,势必就瞒不住了,届时她又要如何与爹爹解释,她了解爹爹的脾气,最后,她与裴绰与孟家,又要以何种方式收场?
可是爹爹被裴绰派出外任,一开始就是为了瞒着她的身孕,时至今日,爹爹已经在外奔波两个多月了,艰辛不说,现下的匪寇又这般危险,她做不到再因一己之私而让爹爹一直置身危险之中。
孟静婉抬眸,对上裴绰期待的眼,沉默片刻,复低眸道:“容我再考虑考虑…行吗?”
裴绰闻此言,当即笑得高兴,他连连点头:“自然都听你的。”
用过晚膳后,裴绰也如晌午时,没有过多滞留,吩咐了侍女尽心伺候好孟静婉,便带着裴六大步出了海棠别苑。
裴绰走后,孟静婉满怀的心事都涌了上来。
她曾经想默默生下孩子,然后与裴绰一刀两断,彻底干净的设想,大抵是不能如愿了。
其实在她心底,真正抵触的,不是裴府这间宅子,对于她来说,富丽堂皇的裴府也好,静雅别致的榭香园也好,都不过是一间供人居住的死物罢了,她无论是住在哪处,都无甚区别,都不及她自己那间旧土房。
她之所以迟迟不肯在裴府居住,是因她真正抵触的是裴绰这个人和他身后那些错综复杂的人事。
虽然她与裴绰同活在这天地间,共享日月,山川,但她很早就知道,她与他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京城高门贵族里的公子,他生来尊贵,他的家族,他本人皆高人一等。她从不想也从不愿与他们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或许多年来,她对自己的感情,有一套偏执的坚持。执手之人,必要相知相许,绝不相疑,永不相负,哪怕粗茶淡饭,只愿一生平和长久,这才是她余生所愿。
后来遇到了裴绰,她知她从前所盼望的许不会再实现,她便想,这样也好,可以一直陪在爹爹身边,待爹爹与刘娘都老了,她可以留在膝下尽孝。
可是意外总是一环扣着一环,就像她命运走到了一个节点,推着她,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
裴绰近来的变化,即便是她当局者再迷,也看得清楚,他打算将爹爹召回来,想谈的不仅仅只是匪寇,还有她与孩子的未来。
昨晚上裴绰在榭香园舍身相救,就算无她的因由,也足以见他对孩子的看重。
他不是她的良人,却会是个好父亲,她是不是不该那般自私,让孩子从生下来,就失去一位至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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