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飏说到一半时,刘渊也已想了起来,不觉在后脑勺上猛拍一记:“哎呀,实是该打,身临其境,怎能忘此佳话?!”
子猷点点头,斟了一觞酒,示意大家同举:“有道先生亲辟菜园,全为体验耕种稼穑之乐,范逵先生夜访,先生冒雨剪韭款待友人,足见两位的交情笃深厚重。今日请二位公子品此汤饼,也是我郭家祖上相传的待友之道。”
刘渊和贾飏听了,唯有感佩,一时间,举觞同饮,推杯换盏,享用美食,齿颊留香,满座俱是尽兴。
宾客食毕,贾飏的书童、刘渊的仆妇都来帮忙少姝收洗餐碟碗盘,再于案上摆放博山香炉,馨香袅袅中,为客人端来新煮的茶汤。
那仆妇凑到少姝身边来,露出探询的笑容,脸上的褶皱也深了几分,用她一口生硬的并州话问道:“少姝姑娘,你这炉中放的什么香料哇?”
少姝怕老人听不真切,有意放缓语,耐心答道:“嬷嬷,这是狐岐山民所制的香料,我们这边香料的品种可多了,有神香、梅香、寿香……现燃的是寿香,我妈妈最待见了,说它苒苒有松柏之气。”
“我说呢,以往闻惯了沉香啊、苏合香啊,这个味道还蛮清新的,烟火气又不大,好闻。”
说着,仆妇的大鼻翼滑稽地翕动两下。
“这有什么,”
少姝笑,“我家各样香饼都有,嬷嬷要是喜欢,尽管拿些便是。”
仆妇喜不自禁,谢过少姝,又绕着案上香炉转了两圈,只见那豆形炉体上,镂空的山岭高耸绵延,其间神兽灵禽出没,伴着烟雾升腾,仿佛仙气缥缈,她不觉稀罕道:“有道是‘香绕博山,观烟修仙’,姑娘的博山炉看着虽小巧,细看之下,山间还精雕了许多奇珍异兽,呦,此等模样的,我似乎也认得些,是仙狐吧?”
少姝忙碌的手一顿,她缓缓抬头,面带郑重之色:“是玄狐,嬷嬷,这香炉亦是出自我们山上的陶窑,足底圆盘上盛有泉水,更助润气熏香,哦,制作陶炉所用的纹饰,陶工们喜欢就地采之,很多都是路边山坡上的野花,枝头屋檐上的鸦雀,张开欲飞的鸟羽,河里游动的鱼蛙,活灵活现。”
如今,每每触及山上匠师的话头,少姝便像这般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她又举起手上刚洗净的餐盘:“你看,盘子上,还有士人用的笔洗上,四面多有这种孩童游船于莲池之上的纹样,叫做‘婴戏荡船纹’,是我们这里陶窑独出的呢!”
那仆妇专注地盯着少姝的脸,像是在听,又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她眼中那久经世事的精光收敛了不少,反而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惘然。
看她这样,少姝想起了河滩上的情景,不觉脱口而出:“嬷嬷可是和阿眉拐姑娘长久未见了?”
“是,是!”
仆妇一愣,趁着点头应声,轻巧点抹去了眼角渗出的泪花。
少姝微觉唐突,她佯装不知,移开了视线,客气地顺着话头说道:“嗯,想必是位可亲的匈奴姑娘。”
“不,”
没想到那仆妇即时否认,“阿眉拐的母亲,跟姑娘一样,是汉人。”
这时,贾飏那名唤阿真的书童,伶俐地跳过厨房门槛,招呼道:“少姝姑娘,后院树上刚结的李子桃子,真是喜人。”
“哈,也不枉我成天价为它们浇水施肥了。”
阿真笑道:“这会儿看着个头是小了点儿,长成了相必味道很鲜美?”
少姝昂着头,对他的眼光表示赞赏:“可不是么,过些时日就到上巳节了,你若陪贾公子上来游玩,还请记得过来一尝哦。”
阿真当然乐意了:“一定一定,对了姑娘,子猷先生从屋内取了张七弦琴,还叫我递话来请姑娘带了笙簧过前院去。”
“姑娘快去吧,别让公子们久等。”
仆妇笑道,“这里有老仆,保管给你收拾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