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挤出一副委屈相,很是不平,“好歹我也是在替人解忧,费心费力的,在哥哥眼里,怎就有点像无所顾忌的二不愣子?”
(二不愣子:方言,谓人做事不考虑后果,愣头愣脑。)
“喏,二话不说,就能跳入深潭捞人的,不是你么?”
子猷眸色一沉。
少姝极快地“哦”
了声,晓得子猷仍对她在三跌瀑下水的事心有余悸,耿耿于怀。
“唉,你待人赤诚,急人所急,甚或愿忘我相助,”
子猷定定地看住少姝,“而我担心,日后你疏于辨别,却要因此吃亏的。”
少姝一个挺身,大言不惭道:“不怕不怕,哥哥不是说我有鉴识之才么?看人行事的眼光,妹妹我还是有的。”
子猷简直哭笑不得:“瞧瞧,多不经夸,尾巴快要翘天上去,傻妹妹,人心在暗处,又不在明面上,你还当真以为识得人心是等闲事?!”
“可是,那总得经见经见哇,未曾经见何以有识?再说我可不愿意做个因噎废食的人。”
想不到她人没多大点儿,主意倒是拿的挺稳,子猷给她呛得半天作声不得。
“少姝明白,哥哥是在为我着想。可那日,若不下水去救囡囡,或者,不给珐花撺掇着出些主意,我心里便会过不去,而多少帮到了她们,反倒觉得踏实,换句话说,唯有如此——我才会安心。”
少姝松了松咬紧的牙关,一本正经地道出她的行事缘由,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接着,她像横下心来似的,点了点头,脱口道:“哥哥可知?比起我当日身陷冰池,那落水的囡囡年纪还要小些。”
“唉,你又想起来那事来了?”
子猷吃了一惊,瞬时凝眉。
“哥哥心里,不也是在想着它吗?”
少姝反问。
子猷怔住了,陡然涌上某种熟悉的激烈搅动的情绪,她说得没错,那是桩令郭家上下惊惧变色的往事。昨日,从他惊见少姝飞身救人的那刻起,昔日阴影又悄然袭上心头,回旋重重。尽己所能地守护好兄弟姐妹是他作为长兄的责任,但遇有节外生枝,便会不自觉地陷入内疚追悔中无法自拔。
“话说回来,三四岁上的事约已模糊,”
少姝淡然笑着拍拍胸脯,似乎在努力振作低迷的心绪,“唯独那一件的种种,我决计是无法忘怀的了。”
彼时,小小的少姝还住在大宅,正是刚学会撒丫子四处寻宝的年纪。一日,跑到书馆里找子猷,本来已磨得他要同去村口玩耍的,却因突来的事务绊住,见少姝心急等不得,只好答允稍迟半刻去接应她,她虽年幼,却已在大宅和书馆间独自进出惯了,家人也习以为常,子猷不觉大意了。
时值初春,郭家村口的陂池上坚冰未化,冬日里便有许多村童在冰面上追逐打闹。少姝看在眼里,跃跃欲试,看了两回,胆气豪壮地就跟着别人下去了。
起先与往常无异,少姝和身边的孩子们多在风一般地嬉笑奔滑,乐得忘乎所以。冷不防时,脚下传来了像有什么开裂的闷响,也全无警惕。说时迟那时快,伴着一串更大的破碎声,她的两只脚顺着张开的冰面陷入了池水中,她吓呆了,低头看去,仿佛有张怪异的巨大吸嘴,正吞噬着她膝盖以下的肢体。
“所幸是两腿分别陷到了水里,上半身好巧不巧地卡在了冰面上,老天给了我自救的机会。”
少姝乏起苦笑,回想那刻手足无措的情境,冰水的寒意似又浮现,“也许无分长幼,人皆有求生意志,尽管心中悚怖,泪眼模糊,我仍然鼓足了勇气,试图向着岸边‘走’回去,伴着随时沉底的危险,一踩一个窟窿,一脚比一脚惊心呐!”
女孩儿捂住了眉眼,双掌支撑着头,浓密的刘海在风中微微拂动,看不清面容神色。
沙哑的叙述接着从她的指缝间隙飘散出来:“距岸边实则不远,短短的一程,却跟永远走不完似的,心中切切亟盼,快来人帮帮,啊不是,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