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伤心之处,又站起身来指着门外的懒汉,骂那人是族谱都入不了的下流东西,还有脸来觊觎他家财物。
老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门外癞头汉子,衣袖露出了手腕,隐隐也露出黄绿色的脓包痕迹。
老林知道老头时日无多,也有几分难过,侧脸再看一看襁褓中的小儿,大张着口打了个哈欠,小拳头举在脸旁,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却像是丝毫没有染病。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在老林脑中一闪而过。
老林凑上前去,坐在那老人身边,伸出大掌拍了拍襁褓中的小儿,关切地问:“多大了?孩子,入了族谱没有?”
门口鬼鬼祟祟的二赖子,年轻时鸡鸣狗盗偷鸡某狗,早早便被族谱除了名。老头咬牙切齿,直骂天不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蔡胡村几百年历史的老村,世代传承。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便是儿满一岁,女满三岁,媳妇嫁入满一年,方得入族谱,进宗祠。
老林听他说完这句,噌地一声站起身来,也不出言告辞,迈步便出了老头的房门。
匣子中掏出阴沉木筷,老林口含银杏水,喷在木筷之上,贴在双目,片刻之后再睁眼,视线便恢复了正常。
他面色铁青,从村口开始一家一家推门便进。家家户户都有死人,可是,几乎家家户户,又都有人活!
老头家中小孙,不满一岁,未入族谱,身上不曾出现黄色脓包。方才小一点的女娃,刚会走路,不满三岁,也不曾入得族谱,姐姐虽然暴亡,她却丝毫无事。门口鸡鸣狗盗的懒汉,也不曾入得族谱,脸上脏污,却并未发病。
不仅仅是他们,入了族谱的小媳妇,就算逃回娘家依旧会浑身溃烂而亡。可那些新嫁进来的媳妇,那些改嫁了的寡妇,那些不满一岁的孩童,那些没有刻在族谱上面的人,都活得好生生的,不曾有一丝病发的迹象!
老林以拳捶墙,直奔宗祠。一面明朝末年传下的青石照壁,密密麻麻刻下了一墙的名字。宗祠中恰好聚集了几家妇孺求神庇佑,老林眼冒精光,仔仔细细看那青石族谱,又拽住边上一个低泣的妇人说:“快!带我去你们的祖坟!”
挖人祖坟,可不是不共戴天之仇?老林说出这话,又哪里有人敢真的带他去呢。
不待老林再催,就有机灵的偷偷溜去,请来了村长。
村长一家也死伤惨重。老村长最初便已身亡,大儿子一家也已经死绝,独独留下刚满二十岁的小儿子,和新嫁进来还不满一年的儿媳妇。
父辈兄嫂都不在了,小儿子理所当然接过村长之位,听说老林打听祖坟方位,急急忙忙便赶了过来。
小村长年纪虽小,却风度翩翩,一张白玉似的俊俏面庞,温文尔雅,谈吐有度,说:“远来是客,原应以礼相待。可我蔡胡村正值兵荒马乱,招待不周。贵客可是有何不满,为何要询问我祖坟所在?”
老林见他如此客气,又讲道理,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贵村出事,我知道原因。”
“原本以为,是草鬼女带了蛊虫,种了蛊毒。所以特意买了公鸡来解蛊。”
“但我刚刚方才发觉,此遭劫难,并非蛊虫所为。”
小村长连忙追问:“那是怎么回事?”
老林回头,指着那一整面青石墙上刻着的烫金族谱,说。
“阴山血玉。”
蔡胡村背靠荆山,祖坟自然设在荆山背面一座小山坡上,顺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小道,并排挖了一座座坟堆。
以山作坟,便是挖山置棺。盲肠小道一面是山壁,一面是山涧。出了白事,孝子孝孙们披麻举幡,抬着棺材,吹吹打打来到山中,选定了位置,算好了时间,就在山壁上动土,挖出落棺的洞来。
丧事结束,再将洞口封土,洞前树碑,日后子孙祭拜,便是对碑而拜,碑后山壁里,就是先人的棺材。
老林跟着小村长,顺着盲肠小道慢慢前行。小村长年纪虽小,却很有些责任感,边走边慨叹:“如今一下死了这么多人,也不知这一座山的祖坟,够不够用。若是不够用,又怎能眼见一家人分离,连死了也不能团聚。”
老林很喜欢小村长,觉得他心胸宽广又心地善良。
但他此时却没有接话,双眼紧紧观察着小道旁边的石碑和山坟,手中拿了一支树枝,时不时翻动两下坟堆上的土。
小村长好奇:“先生在找什么?我可否帮忙?”
老林却不答,一行人顺着路越走越深,突然之间,老林叫住了小村长,说:“就是这里。”
小村长上前一看,那石碑却与其他墓碑一般无二,略有些年代,碑上字迹也有些磨损。
“这位先人名叫胡启,算起来是我曾祖。”
小村长说。
老林点点头,指着墓碑旁边的土,说:“按理说,这是座老坟,很有一些年头,坟堆的土原本应该早已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