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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第1页)

《落叶之秋》

我们的葡萄园像个产『妇』那样歇息了。我从酒厂回来,一迈进沉寂的园子,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许久才听到沙沙的踏动落叶声,原来是斑虎来了。它摇着尾巴迎上来,无声地倚到我的身上。它『舔』我的衣服,『舔』我的脸和手。我握住它肉乎乎的两只前爪,竟然相望无语。

太阳已经升起,大家都在茅屋里歇息。他们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大早就到园子里去做活,因为这个秋天太让人疲劳了。所有的葡萄都拉走了,地上撒了一些折断的茎叶。我看着空空的架子,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儿。一个漫长的季节过去了,接上就是一片空旷的园子。我看见葡萄树怅然若失地盯视我,我把目光转向一边……

我在酒厂没能看到武早,因为他仍旧住在林泉精神病院,已经不能随我回葡萄园了。他不知道一个喜讯这个秋天我们葡萄园的收成是历年来最好的一次。这在当地人看来简直是个奇迹——我们附近的园艺场葡萄收成一直不景气。他们的葡萄长势不好,而且多年滞销——不知什么缘故,他们与这片平原上最大的买主——那个着名的葡萄酒厂的关系一直很僵。

拐子四哥招呼着,让万蕙准备好一点儿的饭菜。他想在这场劳碌之后让大家高兴一次,同时也为我接风。茅屋里的人围上我说话,鼓额的话最少,总是一个人离开稍远一点儿微笑着。她的目光里含有一种怯生生的神气。鼓额的身材再不像过去那么单薄,而是显得丰腴而匀称。不过她的额头仍然很大,好像越来越多的沉重照旧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微微低垂,像是永远在沉思默想。

我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长舒了一口气又回到自己的小窝了。

“大兄弟啊,你该把孩子和他妈接来。”

万蕙用围裙擦着手,凑近了我说。

我真不知该怎样对她说。我以前总是一次次说“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万蕙多么希望在这片葡萄园里看到我们全家团聚。可她的希望都落空了。她有点儿像我一样。梅子再也没有出现在这片田野上。我知道她不属于这片平原,她在这里待不久,就像我在那座城市里待不久一样。既然我躲开了她的城市,她为什么就一定要留恋我的平原呢?

葡萄树把自己的果实奉献出来,然后就要枝叶凋零,迎接寒霜普降的冬天,迎接大雪纷纷的季节。它要忍耐西北风的侵扰,等待那个姗姗来迟的春天。那时候芦青河水闪着暗绿『色』的光亮,打鱼人的号子隐约传来。葡萄树垂头丧气,期待着重新燃起热情。

万蕙在厨房不停地忙碌。拐子四哥吆吆喝喝。他们在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鼓额迟迟不愿到厨房里去,她想和我多待一会儿。肖明子忙着抱柴火,搬弄东西。后来鼓额觉得不好意思,也到厨房里去了。不过她只干了一小会儿,就被蒸气熏红了脸蛋走出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又重新返回。拐子四哥一拐一拐出了茅屋,要到海边或其他地方去弄一点儿吃物。

肖明子这时凑近来告诉我“你出去的这两天,肖潇来过了。”

我心上一动。我突然想该把她和罗玲两人请过来,同时记起这天正好是一个周末。我对肖明子说“你去请肖潇她们来好吗?”

肖明子心领神会,留下一个微笑跑走了。

这个小伙子正处在一生里无牵无挂的时刻,他已经挨过了惶惶不安的日子。现在他很幸福。

我想到园子里等她们。斑虎跟在身后,我们两个谁也不吭一声。脚下积了很多枝叶,这让我觉得收获葡萄的人未免太粗暴了,他们竟折腾下这么一地叶子,还有一些枝蔓。每一棵葡萄树上都有梗子折断流出的『液』汁,让人简直不忍去看。每一年收获的季节它们都要经历这么一次洗掠。好像人与葡萄树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先是精心喂养,一丝不苟地照料,当它结出果实,当一块儿迎来秋天的时候,人就要陡然变脸,疯地剥夺这些葡萄树。它们就这样眼巴巴地放弃了一切,已经没有了眼泪。它们由于突然失去了果实,身体马上变得干瘪。

每年秋末来临,葡萄树都要接受这样的煎熬。我手搭葡萄架,抚『摸』着葡萄树上的累累伤痕。它们可能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要牺牲的,就像羊和牛一样。

斑虎离开我一点儿站着,当我走开时它才尾随;我站下,它也站下;我向四周端量,它也向四周端量。斑虎看到了什么?它对远处长尾巴喜鹊的叫声充耳不闻,连看都不愿看去一眼。是的,这时的灰喜鹊对我们的葡萄园已经没什么妨碍了……我这会儿似乎觉得,随着这一次收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完结。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再也没有热情去邀请城里的朋友到葡萄园里来了,我即便在夏天和秋天也没有邀请过吕擎夫『妇』、阳子和小涓。他们该到我的小茅屋里住上一段时间——即便是一个月、一年。那该是多好啊。

斑虎有时要低头嗅一嗅我踩下的印痕——它的这个动作渐渐引起了我的好奇,我转过头去观察它见我在看它,就赶紧把头抬起。它长长的鼻子一动一动,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它用力嗅泥土那个动作包含了什么内容?难道它从我踏上的印痕可以判断我的行踪吗?一个奇怪的生灵,一个与我结下了深厚友谊的伙伴。我心里对它有说不出的爱。当我离开茅屋久了时,就不仅仅思念这里的人,有时候想得更厉害的倒是斑虎。我会想它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它的眼睛和小宁的眼睛最为相像;想起它『毛』茸茸的嘴巴,它那柔软的身体。它那么忠诚——忠诚于友谊,而不仅仅是忠诚于自己的主人。它的主人是拐子四哥。我觉得它深深依赖着与大家朝夕相处中摩擦出来的、那种什么都不可替代的温情。

我停下来。它踌躇了一下走向了我。我捧起了它的脸。它故作镇静地随着我的手把脸仰起。我抚『摸』它的头颅、脖颈和长长的脊背。它和人表达事物的方式不同,生存的方式不同,体形外貌也决定了是完全不同的生命——可是彼此真的能够理解。我觉得所有的生物都一样,树木、动物和人,它们当中都有最优秀的一类。比如说走在海滩上的这些杂树林子里,总是可以现最优秀的杨树、榕花树和槐树;有时候走到了一片杂树林子里,会感到四处都不对劲儿,感觉在告诉你这是一片邪恶的树林。

我的脸与斑虎的脸靠得太近,这让斑虎有些害羞。它的呼吸变得急促,尽量把鼻孔扭向一边,大概怕自己的鼻息喷到我的脸上。看着它的面容,我在想它的思想——它是否也会像人一样长久地沉浸于一种思索和回忆?我见过它卧在茅屋前面的那棵大葡萄树下,当没人注视它时,它就那么静静地卧着,睁着眼睛,默默盯着前面的一片泥土——那就是思索啊,那就是它在想事情!很显然,它也会沉思,只可惜人们没法知道它想了些什么,没法进入它的内心世界……

拐子四哥从后面赶上来。他大概刚刚从海边归来,又到园子里寻我。他除了每天夜晚留给我单独安静的一段时间之外,总是尽可能地与我待在一起。他好像开始为我担心什么。

“我搞了两条鱼。你该好好歇一歇,你太累了……”

我想这片园子里最累的是他,他才是这个园子里最『操』劳的人。

四哥摇着头“我心里明白哩,明白谁最累。你心累,牵挂的事情多哩。我就是一股心思侍弄好这片园子。”

我看着拐子四哥,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四哥近来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园子里的事情就由我来料理,你外面的事情多,就经常出去好了,这里的事你尽管放心。”

可能他今天终于明白了我是个不能指靠的人。他有一次说

“你走吧。你要歇息的时候,就回这园子里。人啊,就像刺猬、鼹鼠,在泥土上找来找去,找上一辈子。人不光是找吃食,他们到处奔走的那股劲儿是身上的血脉在作怪。人要等着自己的血凉下来,那时才能停止奔跑。人如果直到老了气血还是滚烫烫的,那他还得跑个不停。我不行了,我老了,拖着这条拐腿走了不少地方——再早十年我也会和你一起跑,从东到西地跑哩!你知道宁伽,我没有孩子。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愿再生下一个四处奔跑的活物,俺不忍哩。再说他的心思咱也搞不明白,咱哪能把他生下来哩?”

我马上想到了小宁,我的孩子所必要经历的一切。冬天、夏天、春天,还有使人喜忧参半的秋天——他都要经历,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就是我们作为上一代人的粗暴。实际上我们没有权利把未来的一切生硬地强加给后一代……算了,这个秋天已经够沉重了。我对拐子四哥说

“葡萄卖掉了,我们又该去拜访那些‘星宿’了。你备好礼物吧,哪一天我还要到四周去走一趟。”

拐子四哥笑了。

我很久没有见到村头头儿老驼和那个坐在扶手椅上的老经叔了。我不知他们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来打扰我,这反而让我觉得有点儿不真实。我刚刚与周围的这个村庄失去了联系,刚刚享受到一点儿从未有过的安宁,又觉得有点儿惶惶不安了。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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