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怎么是他?他不是去建康了吗?刚才那一撞,让赵环儿心中为了隔绝残酷世界而筑起的壁垒裂开了一条缝隙,短短的几息之间,她被寒风吹得冰凉的面颊已变得滚烫,竟一时不敢抬头看他,只得将手臂搭在江枫胳膊上,点了点头。
江枫怒道“兀那船家,你也是条七尺汉子,怎地对一个弱女子这般粗鲁?”
杨幺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上了爷爷的船,就得听爷爷的规矩。爷爷的规矩,就是不能上船!”
他看江枫纵身上船的身手不错,还道是扬州城里大户家的护院武师。这人竟把自己看上的女人搂在怀里,着实可恶。要在平常,以他性情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但今日身负重任,实在不能多事,只好忍气道“爷爷今日没空与你罗唣,滚吧!”
江枫即已救了人,身后还有一大堆事情,也懒得跟一个船夫计较,当下扶着赵环儿向船边挪了几步,准备背着她在前面狭窄处跳上岸去。一扭头间,却正好看见敞开的船舱里有一捆散开的白布,正是赵环儿刚才落下时碰倒的货物,一块白布滚落在舱口,上面绣着金莲祥云的图案。江枫心中一震,这图案与他当初潜入海狗子大船时见到的图案有七八分相似之处,难道这些人竟然是海贼?
那杨幺见他突然站住,顺着他目光看去,不由大吃一惊,他眼睛里凶光一闪,向前几步挡在江枫身前,哈哈笑道“这位兄弟,我看你身手虽然不错,想背着个大姑娘一步跳回岸上怕也不容易吧,来来来,咱们一起把船靠到岸边,还请兄弟你帮忙则个。”
说着也不等江枫答话,低头去捡船板上竹篙。
杨幺刚刚把竹篙拿在手中,双手一错,竹篙从中断开,竟然嚓的拔出一把两尺短刀来!他如同一只猿猴般猱身而上,刀尖直刺江枫胸口。江枫看见那旗子时心中已有警觉,待见这人态度大变,早有防备,先一步将赵环儿推开,错步后退,伸手去拿他手腕,两人都用近身肉搏的招式,打在一处。
杨幺的刀法,招招狠辣,均是简单直接取人性命的杀招,江枫虽没见过,但感觉一股杀伐之气迎面而来,似乎与那海贼头子使用的刀法颇为相似,论力量与反应度二人不相上下,但江枫自幼有名师指点,又有一年多来多次浴血厮杀的历练,早已没有初出茅庐时的毛手毛脚,虽然空手,却丝毫不落下风。十几招下来,江枫已经有了底,他一把托住对方手腕,右脚横扫,眼看杨幺闪避不及,一根竹篙忽然斜斜伸过来,敲在江枫小腿上,将他腿弹开。那篙子虽然柔软,戳中了却也一阵剧痛。
江枫扭头去看,一个黑脸中年汉子手拿竹篙站在船边狭窄的木梁上,身子随着船的起伏晃动,两脚却如生了钉子般牢稳。杨幺见来了帮手,精神一振,提刀又上,那黑脸汉子却喝了一声“住手!”
杨幺吃惊的看着他道“钟叔?”
那黑脸汉子用严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杨幺只得不甘心的退了一步站定。
黑脸汉子将手中篙子丢在一旁,叉手抱拳道“在下武陵钟相,有礼了。不知两位因何贸然跳船?踏坏我船只货物还罢了,若是翻了船,却如何是好!”
江枫见他声音洪亮,目光炯炯,颇有些气度,不由暗暗纳罕,他已知船上二人绝非常人,自己孤身一人还好说,带着个赵环儿可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只得强打精神应对“在下江枫,乃是登州来的行商,我妹子不小心落在贵船,若是踩坏了些财物,我们照价赔偿。只是这位兄弟,”
他一指杨幺,愤然道“竟然对我妹子行凶,在下这才唐突动手,却非是要与谁为难。”
钟相看了一眼江枫,点点头,对杨幺使个眼色道“想必两位也是想逃出城去,这样吧,我们将二位带到城南,到了码头两位下船,咱们各走各的路,你意下如何?”
江枫正在犯愁如何将赵环儿带出这末日危城,听了钟相的话简直大喜过望,正要点头答应,旁边赵环儿却道“我们不坐你的破船,让我们上岸!”
钟相微微一笑,摇头道“姑娘,咱们身处险境,在下不靠岸也是为了你们好。”
江枫微微一凛,现此时已经过了河道狭窄的拐弯处,船已经到了河心,在众多船只间缓缓行驶。此时船只越来越密集,终于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生了碰撞,在一阵牙酸的木材摩擦声中,几条争相逃跑的船挤在一起,接着后面的船只躲闪不及,又撞了上来,江枫目瞪口呆的看到,数十条船在拐弯处挤成了一个大疙瘩,把后面所有的船只都堵在了运河上。这一下,连皇家和官员们的行李船也出不来了,后面船上无数人叫骂哭喊,整个场面更加混乱。
钟相不再理会江枫二人,只对杨幺道“数一下,看看咱们的人有无影响。”
杨幺手搭凉棚四处点数,江枫见他似乎在数周围的大乌篷船,过了一会儿杨幺道“钟叔,咱们的船只剩八条了。”
钟相皱了皱眉头,道“信号,靠近了一起走!”
杨幺领命而去。
江枫见危险暂时过去,在赵环儿面前蹲下身子,问道“赵姑娘,你不是寻找家人去了吗?莫非没有找到?”
赵环儿紧咬嘴唇,把头深深埋进双臂,无声的呜咽起来。几日前她还满怀希望,可是希望多强烈,失望就给人多大痛苦,这几日的苦苦寻觅,似乎比逃亡的日子更加折磨人,她已经身心俱疲,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江枫看她样子,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其实自打两人相识,他就对这倔强高傲的少女颇为佩服,十七八的年纪,本该是花朵儿一般被人捧在手心呵护,赵环儿却迭遭大难,孤身流落江湖,与自己的遭遇何其相似。可她一个小姑娘,却从未向命运屈服,在乱世中生生挣扎出一条回家的路来,又是何等不易!
江枫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憔悴身影,就像看到刚刚得知噩耗的自己,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意,脱下外衫轻轻披在她肩头,轻叹道“赵姑娘,你莫要伤心,你看这世上,多少人在水火中挣扎,生逢乱世,最重要的是好好活着。就算一时回不了家,咱们慢慢寻找便是。”
赵环儿感到身上温暖,心中一松,双手握着袍子边缘,轻轻抱着双臂坐直了身子。当她流落东北苦寒之地,是江枫带她回返中原,在她屡受挫折孤苦无依的时候,又是江枫给了她最需要的依靠。她细细感受着袍子上他的体温,心中的悲苦渐渐平息。只听江枫又道“姑娘好歹还有个家可以回,有家人可以记挂,在下却是。。。。。。却是家里什么人也没有了!父亲、母亲、兄弟叔伯,死得干干净净,只好一个人在这世上闯荡。”
赵环儿惊讶的望着他,想不到,像他这样无所畏惧的男人,竟也是个孤儿!她眼睛里又开始渐渐蒙上一层雾气,这次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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