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番話殘酷非凡,身畔奴婢皆都深深垂,臉上不敢稍露異色。曾九生性冷漠,聽了也不無不可,便道:「那好罷。」
歐陽鋒見她肯,眼風微微一抬,身邊自有奴婢下去安排待會兒的宴飲。而他則徐徐問道:「那麼曾姑娘有何見教?」
曾九微笑道:「那我就獻醜啦。這一回我要用的東西不是尋常毒料,而是我的老本行。」她說出這話,歐陽鋒登時會意,知她必是要用蠱。他久在大漠,對湘黔川蜀一帶的蠱毒不甚了解,倒生出幾分好奇。
曾九解開香囊,從裡面摸出一隻半指長、寸余寬的小盒。那小盒形如玉牌,被她托在手心之中,只見玉翠欲滴,膚白如雪,兩相映照下說不出得好看。盒制如屜,推開半截後露出裡面一簇簇色如煙黛、細長如絮的物事,瞧上去有點像棉繩,但又比之枯瘦細軟。
歐陽鋒道:「這是蠱蟲?」
曾九嫣然道:「是啊。」說著從一旁矮几上取銀筷子,自盒中夾出一絮,放到了空碟子裡。
歐陽鋒笑了笑,問:「瞧著不像活物。」
曾九亦笑道:「瞧著是不像,但它們可真是活的。這東西極耐活,容易攜帶,我總愛帶些在身上。不過這些是制的,你若長久不餵它,它也是會死。」她拿銀筷子在碟子邊上輕輕一點,「這東西不能觸手碰,一碰到肌膚,它便會輕輕鬆鬆鑽到人體內,且人覺察不出疼痛。它在體內鑽來鑽去,不久便游到心上,就此附著心壁,喝血吃肉為生。甚麼時候它將心鑽個洞出來,甚麼時候人也就死了。」
說到此處,曾九抬頭向歐陽鋒微微一笑,道:「被這東西纏上,人沒別個反應,只是時不時會犯心痛病,尋常大夫根本察覺不出,任開再多的藥,這心痛病也會愈發作愈頻繁、愈嚴重。又因這小東西色黛細長,我就給取名叫西子眉。聽著是不是很相宜得?」她不等歐陽鋒答話,又嫣然問,「若論殺人於無形之間,使人死不瞑目,我這西子眉比起莊主的三時斷腸,只怕更高明些罷?」
歐陽鋒面色冷淡,道:「我倒想請教,這東西你用來害人時,難不成也拿著筷子,小心翼翼夾起來,再放到人家身上?旁人便就傻站著任你施為?」
曾九狡猾道:「咱們比的只是一個奇巧無形,沒規定非要給武功高手下毒罷?若對方武功不是高我甚多,我手上只需戴一副薄紗手套,趁其不備揮出幾絮西子眉,他身上豈有不沾上的道理?又如何能察覺中了我的圈套?」
歐陽鋒聞言面容冷漠,一言不發。
曾九以退為進道:「若莊主心中不服,有比我這蠱蟲更奇巧的毒,儘管現在拿出來。咱們重比過,也不算甚麼。」
歐陽鋒忽而截口道:「不必了。就按這般比罷。」
曾九微微訝然,螓微歪凝視著他,笑道:「大哥哥,你不再斟酌一下?」
歐陽鋒便微笑道:「既然道理沒錯,贏便是贏,輸便是輸。我歐陽鋒難道還輸不起麼?」又注目她,渾不在意道,「我與你打賭,本就帶著三分情誼,不論輸贏都不必失了和氣。縱然你輸了,難不成我就會不教給你御蛇門道?」
曾九輕一咬唇,梨渦微現道:「真的麼,大哥哥?你對我這樣好麼?」
歐陽鋒道:「太陽毒辣,待餵人吃了毒,咱們該去消暑解悶。眼下鰣魚不是季節,但京口百花酒,已替你備下了。」
他這般不著痕跡的殷勤,曾九頗為受用,便嫣然道:「嗯,我聽你的。」
三時斷腸發作極快,二人夜間看舞姬獻藝時,簾外石階上跪著的囚人便慘叫打滾起來,歐陽鋒只微微皺眉,立時便有人上前塞住了那囚人的嘴。不過一支舞的功夫,囚犯毒發身亡,歐陽鋒猶淡淡問了曾九:「需不需要剖開他的肚子瞧瞧?」
曾九微笑道:「我可不看,怪怕人的。這麼點兒事,我自然信大哥哥不會騙我。」她話這般說,心裡卻尋思:「歐陽鋒這人真是個狠毒胚子。不過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就是了。」又驀然憶起向經綸,怔怔想道,「像他這般的人,江湖這血雨腥風之地里,實在是鳳毛麟角。」
歐陽鋒不知她心思百轉,道:「好,那麼咱們便等等看你那蠱蟲的厲害。」
曾九自然也不會騙人。半個月後,另一個囚人因心痛如絞,一日清晨暴斃而死。看守的奴僕將他胸膛剖了一看,心臟上果然給咬破一個洞。
歐陽鋒其時正與曾九在蛇園遊玩,聞訊微微一笑,客氣道:「那麼三局兩勝,你贏了。」
曾九本正因他豢養的奇蛇而心動不已,得了他這句話,立時牽住他衣袖歡聲道:「願賭服輸,該教我御蛇的法子了罷?」
歐陽鋒順勢輕輕反握住她柔軟手掌,口中卻道:「這個自然。但此時不急。曾姑娘,先頭兩局我輸了,但第三局卻還沒比。棋逢對手,實在難得,我欲和你將第三局也比完,不知你意下如何?」
曾九被他這般不動聲色牽住,卻也不反抗。眼下她已然贏了,但歐陽鋒話中隱隱有爭競之意,她自負技藝,便也生出好勝心來,略想了想,便笑吟吟道:「求之不得。」
歐陽鋒也料知她必會答應,微笑道:「好。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同時下毒,交換毒人,旁得一句也不必提及。咱們各憑手段,看誰先解得了對方的毒。」
這樣一來,使毒人不須向對方解釋毒中的門道,便不必心懷提防、暗中藏私,正可比拼出二人的真正高下,曾九隻覺正合心意,便毫不遲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