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4章幽怨
江湖草莽,多是明枪往来,凭真刀真枪打打杀杀。庙堂朝野,却是明争暗斗,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所以,或许朝廷比江湖更为凶险,一入侯门深似海的离殇,从未远离过周廻五里被瑶台琼室和雕梁画栋所包裹的的汴京宫室宫城,正如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廊腰缦回和檐牙高啄,好比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的人心。飞檐上檀香木雕刻而成的凤凰展翅欲飞,在大庆殿的雄伟壮丽和福宁宫的富丽堂皇的掩饰下,既显金迷纸醉,也藏暗流涌动,在这里对权力与欲望的追求与迷失,是每一个人隐藏在心中的禁区。
清晨,天刚破晓,东方泛白,深蓝的天空透着宁静,镶嵌着一丝丝淡淡的云,一抹嫣红染红了天边,朦胧的光晕似跳跃的音符,照射进邸路幽深、棠花怒放的凤阳阁。幽幽的檀香袅袅散开,长公主赵璇婉婉落座于宫闱深院的长廊转角,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近香鬓斜插一支镶嵌珍珠的碧玉瓒凤钗,一袭缕金挑线云锦纱裙明媚动人,耳上的绿色翡翠耳坠摇曳生光,神采依旧明眸动人。她在低眉信手之间,轻拢慢捻地拨动琴弦,终于指尖一勾,一曲已进入尾声,如珠落玉盘的旋律细碎清越,却落下一个并不圆润的长长尾音。
“驸马爷呢?昨晚不在书房,今天还没有回来吗?”
赵璇以手按住琴弦,低眉向伫立在一旁敬奉茶水瓜果的侍女问道。
侍女躬身递上沁人心脾的清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婢不知,只晓得清早送餐的时候,驸马爷恰巧不在屋内。”
赵璇拨着茶盖,一口饮下,按捺住心底的起伏,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本宫问你驸马昨夜至今回府与否,你直接回答便是,到底知晓还是不知晓!”
婢女闻言吓着浑身一震,膝盖骤然一软,立马跪下俯磕头,带着哭腔惶恐道“奴婢不知道驸马昨夜至今回过府上没有,只知道驸马现在不在书房。”
赵璇撩起眼皮扫了一眼书房的方向,重重地将茶盖搁在桌上出砰的声响,愤愤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夜不归宿,把我凤阳阁的脸面置于什么地方!”
身旁的女官流苏服色打扮俊秀,重新满上茶水,温言安慰忙道“长公主莫要动怒,驸马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整宿不回府的情况,一定是事出有因,遇上了什么急难事。”
“急事?他能有什么急事,既不在庙堂任职持笏上朝,也不与汴京百官往来应酬,整日就知道到处纵酒享乐,干的所谓正事无非是醉酒舞剑,快意人生。也怪这么多年来,本宫太纵容他了,由着他的性子来!”
赵璇远山藏黛的眉峰扬起,唇角衔着寒意,宛如雨天暗垂的铅云,黯然道“凤阳阁没有一个能够挑大梁的男人,气势日渐衰落,早晚才会遇上急难事。”
流苏上前替她捶着肩膀,捏了捏手臂,轻声道“长公主的身上留着是帝王家正统的血脉,凤阳阁是有凤来仪、朝阳鸣凤的地方,蒙受上天庇佑,自然会方兴日盛,蒸蒸日上。”
说着,她小心觑着赵璇的神色,微蕴一点笑意道“驸马爷能文能武,气宇非凡,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王孙贵戚家的女子羡慕长公主能够嫁的如此郎君。只是驸马性情淡泊,不屑名利,才追求意趣自在的日子,并非在关键时刻挑不起担子。再者,凤阳阁有诸葛总管帮忙操持内务,打理上上下下,也是有条不紊,长公主大可放心,凤阳阁依旧根基牢固,难以动摇。”
赵璇面色稍霁,徐徐抚着手上白银鎏金嵌翡玉护甲,眼角飞扬,沉声道“说起诸葛不群,雁门关传回什么消息了吗?”
流苏凝神片刻,在耳旁轻轻私语道“八贤王已经到了,这回应该有好戏看了。”
赵璇目光沉静若深水,眉心蕴了一丝戾气,语意却如同绵绵秋雨道“当年我父皇武功郡王被赵光义逼着刎颈自尽,导致江山易主,郡王府名存实亡,家道中落,赵光义一脉也应该尝一尝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滋味。”
画风一转,夜幕苍茫,月色浅淡如霜,在千里之外环群山而建的雁门关,唐荣设宴款待八贤王等人,拿出了三坛珍藏多年的“寒潭香”
,取自高山寒潭水酿成,清而不冽,醇而不腻,却后劲十足,酒力惊人,并派人在军帐内舞剑助兴,放歌纵酒。
酒过三巡,在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应酬后,唐荣有些酒力不支,已是微醉,醉眼迷蒙,半倚在军帐中的席榻上,诸位陪同赴宴的将领神色也皆慵懒惺忪,毕竟戍守边塞条件艰苦,夙兴夜寐,难得放纵一回,也只有在人生最开心或最失落的时候,方才容易醉酒。
待酒阑宾散之后,唐荣和众醉饮的将士被士兵们搀扶送回了营帐歇息,诸葛不群走出了帐篷外透透气,循着边塞特有撩人心扉的琵琶曲,望着大雁南飞奔向汴京的方向,或许被触动了心事,饶有兴致地吟唱道“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都说诸葛先生是‘算盘一响、黄金万两’。多钱善贾,腰缠万贯,对于商人而言理应心旷神怡,也有不得志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八贤王赵德芳也从宴席中抽身走出营帐,白绫衣袖有着流云翩跹,他兀自一笑,不声不响地侧立于诸葛不群的身后,笑容清浅却带着秋风起边雁的寂寥,目光微注目于诸葛不群举眸的方向,恍如无意。
“王爷言笑了,俗话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更何况黄金万两的钱财只是快乐欲望所披的外壳,并无里面的果实。”
诸葛不群报之浅笑,神色如常,徐徐道“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却无二三。”
八贤王赵德芳亦笑,带着干涩的歉然道“本王忘了,诸葛先生号称‘铁算盘’,精明能干,心思通透,自然有着不俗的情怀。”
诸葛不群持扇而笑,负手而立,或许因为饮了酒也饶有兴致,拨了拨腰间那一把三寸有余的白银小珠算,低吟浅唱道“七子之家隔两行,十全归一道沧桑。五湖四海盘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柴米油盐小黎庶,江山社稷大朝堂--这小小珠算,虽然不必半部论语治天下,也是五味杂陈,包罗万象!”
“不错,自古以来,在历代圣贤诗篇中,珠算都被赋予了‘神机妙算’‘的意味,凸显出持筹握算之人的聪慧睿智,正如诸葛先生把皇姐的凤阳阁打理得井井有条,使府上财力充盈。相信先生的平生不得志终会被时光搁浅,化作红尘烟雨,一笑而过。”
说着,他连连咳嗽了几声,或许因为故人相见晚宴应酬分外兴奋,举杯畅饮无所顾忌,导致心力受损出现了一时胸闷、气短的现象,他努力用手止住咳嗽,忍不住满脸红潮翻飞,似金秋薄皮鲜艳的柿子。
戈壁突然起风,尘土飞扬,青羽担忧夜风受凉加重咳嗽的程度,急忙为赵德芳披上紫貂披风,紫涵取来了一壶食醋解酒。对此,赵德芳倒是不以为意,拍了拍紫涵的手道,低眉道“没用的,这是积郁成疾的肺痨,不是解酒就能解决的。”
“王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龙血凤髓,玉叶金柯,务必请珍重贵体。”
诸葛不群郑重拜下,恭敬道“不过话说回来,王爷本应该在封地养尊处优,为何多年来要游走于‘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的塞外,以致于落下了疾病,想必也有平生不得志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