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翩然而至,无边落木萧萧下,催老了一季的容颜,夏天的狂躁和悸动已经随风而去,从不为谁驻足停留。湖畔的秋水依旧波光盈盈,水光滟潋,四湖烟水,携遍野秋思,笼一川诗意。
相比较在朝政上的唇枪舌战,意气风,萧正羽独自一个人静处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恬淡与静谧。最是夜深人静时,思念在默不作声中滋长,始终放不下心中的那一份牵挂,不是为了奢求有什么结果,只是期盼她或他能够过着舒适安心,却不知道近况如何,结果怎样,所以揣测着隐隐担忧,忍不住入骨相思漫上心头。
一枚小小的醒狮祥云香囊,馨香一缕,寄托了殷切的思念和愧疚,她走得有多么从容不迫,自己就有多么措颜无地。心动不如行动,于是,他在闲暇之余便起身跃马前往荥阳,远远地看她一眼,在人来人往中看她一眼就好。
由于自己已经是凤阳阁驸马的身份,他不便再踏入夏侯山庄,便选择了在山庄到路遥谷的路上静静地等候,因为夏侯素菲曾经告诉过自己,春华秋实之际时常都会到山谷观光走走,山庄若要前往汴京置办货物或办事的必经之道也是路遥谷。
当秋雨轻掠过树尖,凉风习习吹过烟云缭绕的山谷,高洁傲霜的白菊悄然竟争开放,金黄灿灿的硕果悄然挂上枝头,一望阑珊的邂逅悄然如期而至,秋山如黛草如烟,醉在山花与红叶里,不似春天般柔情缠绵,不似夏天般喧嚣浮躁,更多了历经风雨之后的坦荡和淡然,让人恍然如梦。
翠竹如墨,红枫似火,落叶犹金。萧正羽藏匿在辉映着丽日眩目阳光的丹红霜叶下,默默等候着夏侯素菲踏秋路过的身影。果不其然,她来了,还是那样温婉娴静,还是那样娉婷端庄,只是面色多了几分憔悴,展一展宽广的蝶袖,显得身子骨更加单薄,似一只轻盈停歇的蝴蝶伫立在苍翠欲滴的墨色中。
一连几天,他都在红枫树下等她;一连几天,她都如期而至。终于有一天,她嫣然回,向着这边红通通的枫叶林缓步走来,对着身边的婢女紫鹃美目微扬道“起风了,紫鹃,你和彩云、彩霞她们回山庄去,取一件银鼠褂风毛皮草过来,另外再煲一盂虾丸鸡皮汤和血糯米枣子粥,我一个人先走走。”
紫鹃微微欠身,不放心道“小姐,少主吩咐奴婢们跟紧了要多陪着你,如今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紫鹃怎能安心,还是让彩云和彩霞她们回去办事吧,奴婢和其他人留下来陪你。”
夏侯素菲面色微沉,扫一眼侍奉的众人,容光淡然道“有侍卫在周遭半里来回巡视,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素日喜欢什么口味,紫鹃你最清楚,煲汤之事须得你亲自到膳房守着,让彩云和彩霞她们回去取鼠褂风毛皮草,其他人也都回去吧,我不喜欢有那么多人伺候着,成群结队的看着眼烦。”
紫鹃与其他婢女们相互瞅了一眼,似有犹豫之意。夏侯素菲随即环视众人使了一个眼色,婢女们赶紧诺诺退下。
一阵秋风萧瑟拂过,唯闻草木萧萧之声,穿过耳膜,飘过梢,漱漱作响,仿佛乱雨菲菲,宛如离人心上秋的幽幽泣声。
没有婢女在侧,夏侯素菲走到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树林石椅旁,在万红丛中纤瘦的身影背对而立,一身温婉素雅的纱缎上堆积出朵朵案头菊覆盖其上,恰如一簇簇露心抱于秋意盎然中含羞绽放的菊花。
“眼下没有其他人了,请驸马爷现身,在层林尽染的枫叶下坐坐吧。”
夏侯素菲福了福身,似一抹轻云刚出岫。
萧正羽飞身而起,跃树枝而下,眸光倏然一亮,温然道“这几日,原来你都知道我在附近?”
夏侯素菲沉缓了气息,鬓角垂下的一支攒珍珠粒的银簪泛起冷清的光泽,不疾不徐应声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对内力内功的感知度却格外敏锐,之前在山庄看你破北斗七星阵法,以及在闺房被蒙面黑衣女子所挟持,也都证明了这一点。”
萧正羽颔凝睇了一眼,目中秋波流转道“细细想来,的确如此,或许这就是那些贼人要劫持你的原因,现在山庄的情况怎么样了?你这样随意出来会有什么危险吗?”
夏侯素菲屈膝施礼,眉目间带了薄薄的绯色道“多谢驸马爷惦记着,山庄一切安好,自从上次被贼人挟持坠落湖心一事之后,贼人便再无出现,就此销声匿迹了,山庄招揽了各路人马,在江湖悬赏征集‘无忧谷’的消息,均是一无所获。”
说着,她自知提到了什么敏感的事情,声音清澈如同泉水,目光却保持有所克制的疏远,微微垂下了头。
萧正羽眸中微微一亮,上前虚扶了她一把,愧疚道“对不起,素菲,我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都是我不好。”
夏侯素菲挣脱出他的手腕,抽身扬了扬绢子,略正一正衣裳,恭敬起身,又深深行了一礼,一字一句清晰道“驸马爷,此话严重了,您和长公主对于素菲和夏侯山庄来说,都是贵人,有施助之惠,更有救命之恩,素菲何德何能,怎敢承受‘委屈’两个字?”
萧正羽哑然失笑,略略沉吟道“什么贵人?即便曾经给予过恩惠,夏侯山庄已经用修建好水川城墙砸出去千万两黄金白银给偿还清了,早已不再有任何亏欠!”
说着,他凝视她须臾,含着喉中的阵阵酸楚,嘴唇有些颤道“我是一个男人,不能给予自己女人应有的幸福,即使纳她为妾都不能做到,这对于女人来说是何等的委屈?我不仅给不了她名分和未来,还让她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当众受尽屈辱,这不仅对于女人来说是含污忍垢,对于我而言也是莫大的羞辱—试问,你怎能不应该觉得委屈?又怎能不应该诘责我?”
夏侯素菲微微一怔,澄莹的眼波中似有无尽情思涌过,迷乱如浮萍,嘴角蕴了几分淡然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能够说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了,毕竟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压抑憋屈和曲意迁就,我有,你有,她也有,如果自己都走不出去,便将成为毕生的软肋。人生注定都有缺憾,不是所有事都能如偿所愿,那些不能改变的结局,就慢慢学会放下执念。”
萧正羽眉头微蹙,神情愕然道“如果你怪我、骂我,甚至上前捅我一刀,我都会觉得心情舒适一些,可是你偏偏就这么性情如水,不争不抢,似涓涓细流潺潺而过,幽幽水韵,声声怡人,宁愿自己委屈也不吭声,宁愿自己受气也不怨恨。你是一个女人,也有脆弱的心,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真的不计较女人最在乎的贞洁和名分吗?”
夏侯素菲眼底闪过一抹动容,双肩不由主地一抖,黯然一笑道“凡属于女人,自然都是在乎和计较的,我也曾经憧憬过,满怀期待过,可惜终是事与愿违,三个人的爱情太挤,她也容不下我,与其苦苦纠结,不如洒脱放手,这样既不寄希望勉强别人,也不再为难自己,便是最好的选择。”
“你越是这样,我便越是放心不下你,想起你的柔,你的好,你的善解人意,一个坚强而不失柔和如花的女人,怎能不让人心动,产生念想?”
萧正羽的眸中含着几分泪光,热泪流过肌肤有刺痛的感觉,怅然道。
“我原本不想再见你,今日之所以支开了紫鹃她们,与你说了这番话,便就是想告诉你,彼此不要再打扰对方宁静的生活,既然两不相欠了,就各自安好,一别两宽吧,愿此生你前程似锦万事胜意,白同约未来可期。”
夏侯素菲略略垂下眼睑,仿佛无心一般,扬起唇角清冷道。她髻上端正的攒珍珠粒的银簪微微一动,装饰的重瓣格桑花流苏盈盈垂下掠过额头,只觉一股冰凉沁心之寒。
四目相对,有须臾的静默。随即萧正羽目送着夏侯素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丹枫迎秋的火红枫林深处,一步步脚印迅被秋风乍起纷纷落下的厚厚枫叶所覆盖,细腻纹路铺展开来释放火一样燃烧的激情,闪烁着惹眼的喜色,像一团团玛瑙,却将足迹湮没无尘,仿佛她从来就没有来过,更没有为谁停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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