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云淡日丽的季节,也是瓜果成熟的季节,黄澄澄的稻谷沉甸甸,伴随一阵阵秋风吹过,仿佛金色的波浪在不断翻滚。
赵璇有孕的喜事宛如夹含着丰收喜悦的秋风,奔逸绝尘传到了萧府,萧守文听闻后兴奋不已,连忙从床榻上起身,让人准备绸缎衣裳和刺参、燕窝等补品送到凤阳阁。
正当此时,萧正羽散衙回府探望在萧守文病情,他刚跨进回龙亭湖府邸,就撞见家丁正心急火燎地备马携礼前往凤阳阁,见他进门忙屈膝行礼道“公子,你怎么回来了,老爷正吩咐我们往凤阳阁赶呢。”
“怎么了,你们这大包小裹的去凤阳阁做什么?”
萧正羽略略凝神,疑惑道。
还未等家丁回话,萧守文已经拄着一枝肌轻体赤的灵寿木拐杖伫立在大门旁,暼他一眼,眉心微曲,有愀然不乐之色道“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知轻重缓急,你可知长公主有孕在身了?”
萧正羽闻言双肩微微一震,琥珀色双眸中有惊讶的韵味,应声道“孩儿不知,凤阳阁派人传话来了?”
萧守文轻轻嘘了一口气,眸光略沉道“为父原本还以为你们小俩口之间还要僵持一段日子,如今长公主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也好,你与璇儿相知相识十余年,彼此对对方的心性算是了然于胸,日后相处起来也不会太麻烦,为父就等着瓜熟蒂落,早日含饴弄孙。”
说着,他又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剧烈,微微刺耳的声音让萧正羽心中骤然一紧。
萧正羽连忙上前扶住父亲道,眉眼间含有忧郁之意道“父亲,你多保重身体,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赵璇她作为萧家的儿媳妇,倚仗长公主的身份屈人伦长幼之序提升行辈,实属对公婆不孝,这一点孩儿不会原谅她。”
萧守文摇一摇头,蹒跚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正羽,你毕竟年轻,还看不透许多事。‘三纲五常’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忠君’,儒家推崇的仁义德治不过是法家讲究皇权至上的外衣。如果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会再纠结所谓的升行制度了,你们夫妻只要熙熙融融、相敬如宾就好。”
萧正羽眸光一抬,声音清澈宛若坚冰相触,面色沉郁道“如果夫妻之间,公媳之间,婆媳之间,只容得下君臣之礼,需要颐指气使,那么亲情之间还谈什么寸草春晖,夫妻之间还谈什么相敬如宾?”
萧守文垂而立,面色的肌肉隐隐抽搐,跺了跺踱灵寿木拐杖道“正羽,大庭广众之下休得放肆。男人要成就大业就必须要有大格局和大情怀,放下一些执念,学会忍、持、悟三重境界,实则忍是一种长远眼光,持是一种果断选择,悟是一种心智内修。”
萧正羽目光清亮,眼底却闪过一抹阴郁,黯然道“父亲,作为最亲密无间的人,夫妻相处之道若都不能顺从本心,需要克制隐忍,人生还有什么舒心畅快可言?”
萧守文微眯双眸,伸手为萧正羽拂了一拂衣冠,展颜意味深长地道“反之亦然,如果夫妻作为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都不能给予对方容忍和包容,人生还有什么做到百忍成金?”
萧正羽脸色微微窘,正欲辩白,又稳住了性子,眸光由阴郁转为温热,俯身道“父亲大人的教诲,孩儿受教了。”
自从得知赵璇怀有身孕之后,萧正羽果然收敛了一些性情,尽力迁就着赵璇,平日里下朝或散衙也早早回到凤阳阁,虽然为了避免口舌之争,大多时候呆在书房里摆弄自己的事情,不与赵璇过多碰面接触,也少不了日常的嘘寒问暖。萧家作为豫州的世家,虽然有百年的基业,但是传到萧守文这一代,原本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也因为历经唐代以后五代十国的战火纷飞而逐渐走向萧条,香火不济,膝下子嗣单薄,本宗只留下了萧守文和哥哥萧守业两个子嗣,而作为长子的萧守业却在十二岁那年因患上天花而不幸离世。本宗到了萧正羽那一代,已经成了单脉相传的形势,早日能够添丁进口,延续血脉便成为了家族里的头等大事。
怀孕之后,或许由于身体气血两虚、脾胃失调,赵璇的脾气起伏颇大,如同初夏时节娃娃脸般的天气阴晴不定,让人难以琢磨。
有时候萧正羽因公事了结打散堂鼓提前回来的时候早了,赵璇坐在暖阁慢慢拨着茶盖,眼皮也不抬,漫然道“这是怎么了?与同僚之间起争执了?还是又开罪了韩丞相,在朝政上呆不下去了,所以回来这么早。”
萧正羽缓缓坐下,自顾自饮了一口茶,淡然道“你说这话,是关心我被同僚所排斥而不公,还是责难我受到了同僚挤对而不齿?”
她斜睨他一眼,面有不悦之色道“你说呢?如今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即使不为自己的仕途前程考虑,也该为孩子的未来想一想,敢于自谏除了在朝政上到处树敌,四野碰壁,被人弹劾,还能捞到什么好处?你做事还是这般愚钝莽撞,不管不顾!”
萧正羽原本想坐下来多聊几句夫妻之间的闲话,话到嘴边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拂袖起身道“受教了,长公主,你好好静养,本学士每日卯时鸡鸣即已上朝,着实比较累了,故先退下了。”
回来或早或晚的结果大致都一样,赵璇要么从房间内炕桌上或博古架上取过黄釉刻花瓶、定窑茶盏等瓶瓶罐罐往下就砸,摔得粉碎,要么和萧正羽分房就寝,派人跟踪调查他的行踪。孕后的敏感多疑、暴躁易怒在她的身上一览无遗,童年时期父母相续意外离世造成的不安全感,让她在潜意识中患得患失。
一行秋雨化绸缪,画上了烟花般的红妆,把夏天的绚丽多姿消磨殆尽。暑去白露生,深秋的高冷带着强劲的西风,催老了原本葱茏蓊郁的草木,眼望云空,湛蓝深邃的天际仿佛高远了很多,显得更加的空旷寂寞。偶尔飘过几朵懒散的浮云,却似睡眼惺忪,难见往昔岁月里云卷云舒的靓丽身影。心绪莫名之间的患得患失,仿佛秋虫每一声绵绵细语的呢喃,充满了对夏天林茂草丰的留恋。
一连几日,萧正羽回到府上的时辰很晚,因为有家丁报信,萧守文在家半夜咳嗽竟然咯血,几位太医到访诊断了病情,均是默然长叹一声,虽是开了一些处方,也仅为治标不治本的方子,难以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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