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少年也安静地躺着,等着天黑。天色黑了,他仍躺着,静静地等待。等待万籁俱寂,等到万家灯火,然后站起,下山。
天色很黑,他没入了那片黑暗中。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有慈悲之意,恨不得那少年即刻回返,随他回山。
那一条光明大道,就在身后,他站在路上,如看水中人,只是那水中沉浮人儿,却不曾向他呼救,最多不过轻轻一笑,便自顾自去了。
只是他忽又迷惘,这条路到底是明是暗?
谁又知真假对错?
夜已深,人已静。
夜色正凄凉。
这一年,王宗景十五岁,参加青云试九月有余,天资平凡,忽因私恨而杀人,事已败露而青云震动,掌教真人萧逸才震怒,断然将之逐出门墙,永不复用。
宗景既去,从此渺无踪迹,其亲姐王细雨知悉此事,虽多方求告亦无用,宗景走后,细雨大病一场,幸得恩师曾书书药石救治,自此王细雨专情修炼,苦修道法。
其余与王宗景交好之二三子,皆惊而无语,默然相守,无有出告求情者,只大竹峰上一个男孩儿,数日喧闹,争吵不休,用尽办法,求遍诸人,却终于无用,唯有颓然大哭一场。
日升日落,人来人往,白云苍狗,总叫人间沧桑,又见新颜。
《诛仙二(萧鼎)第四部》
第七十六章远行
青云山脉向北六百里,地势渐平坦,古道幽远前伸,茫茫不见尽头,也不知通往何处。青山绵绵,风凉似水,在古道上冷冷吹过。
道旁老树几根枯枝轻颤,又飘落了几片黄叶,偶尔从林中幽谧处传来几声鸦鸣,似也在这远离了繁华所在偏僻之处,悄悄添上了几分凄凉。
左右不见人烟,古道少见人来,哪怕回头望去,那一座名动天下的雄伟名山,此刻也已经被云雾所蔽,仅剩下一个模糊轮廓依稀可见。天阴而有云,西风猎猎,带着丝丝寒意吹过,像是一直冷到了心底。
一座小山之下的僻静处,此刻却是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王宗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但见天空阴云低垂,灰色的云层积聚飘动,不知不觉心中也多了些淡淡的阴郁。只是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已经神色如常,笑了笑道:“我走了啊。”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人,一身墨绿道袍,容貌俊朗气度不凡,正是当今青云门掌教真人萧逸才。普天之下,却是无人知晓在这样一个阴沉的午后,他会在这偏僻无人的地方亲自送别那个被他逐出门墙的不肖弟子。
萧逸才看着这个少年,目光微闪,道:“有些东西给你。”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王宗景。
王宗景接过,先是迟疑了一下,看了萧逸才一眼,萧逸才微微点头,王宗景便不再犹豫,打开了布包,却发现这分量颇轻的布包里并非什么盘缠银两,也不是临别赠予的什么宝物,而是一页一页满是字迹的素白信纸,看去厚厚一沓,怕是有数十张之多。
王宗景看着这些纸张觉得颇有几分眼熟,随即想起当日在萧逸才书房之中时,曾看到萧逸才在这些素白纸张上不停写着什么。与此同时,他耳边传来了萧逸才的声音,道:“昔年我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也曾混入过魔教,在那乌烟瘴气的艰险所在待过一段时日。这些纸上所写的东西,便是我回忆当初那段日子的一些心得。你此去凉州,一路上熟读之后默记于心,然后便将这些东西烧了吧。”
他顿了一下,随即又是淡淡一笑,道:“关于魔教那些渊源手段,大竹峰上已经有人教你了,我自不会班门弄斧。这纸上所写的,多半都是些平日里如何谨慎自保、如何刺探窥私等不入流的小手段,虽不起眼,也不光明,却应该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宗景点了点头,小心地将这些纸张收起,低声道:“弟子明白,多谢真人。”
萧逸才看着他好一会儿,缓缓道:“你年纪不大,我却要你行如此凶险事,你心中可会怨我?”
王宗景怔了一下,微微低头,道:“不会。”
萧逸才负手而立,不再言语,冷风吹过,他身上道袍飘起,飘然若仙,隐然带着几分卓尔不群的出尘之意,浑不像世俗之人。只是片刻之后,王宗景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只是……青云门中无数弟子,资质天赋胜我者不知几何,但您为何会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