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别院中那么多人,别人走的都是正道,就你一人要走这前途叵测的小道异路,你不后悔?”
王宗景默默低下了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前些日子萧真人曾与我长谈过一次,说了很多话,但并未有瞒骗我什么,一切都是明明白白与我说了。天下看似安稳,但魔教仍是蛰伏欲起,天下间邪魔外道更是无数。数千年来,魔教余孽总如野草,烧之不尽,春风复生。天下苍生苦痛已久,而青云一门历代祖师前辈,更是为此付出了绝大牺牲。
“他说:多年之前,他已在祖师灵前立下重誓,定要铲除魔教,将这危害人间正道的妖门连根拔起,为此计,便只好做一些与过往迥异之秘事。
“他说:坚守本心固然重要,持心守正也是好的。但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持心守正的人不会做也做不了的,所以,便要有人去做旁人做不了做不得的事。”
王宗景抬起了头,面色平静目光却明亮,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他对我说,人性或黑白,万事有对错。只要坚守本心,纵然身入地狱,黑墨染身,也算不得什么了。”
张小凡深深地看着他,良久之后,却是再不言语。
“天下世间,中土正道中人说到邪魔外道四字时,往往深恶痛绝,言辞痛切,但真的明白这四字背后含义的,其实却没有多少人。千百年来,因为魔教势力最为兴盛,人才辈出,其中颇有惊才绝艳的人物,是以造成的威胁也远大于其他,以至于到了如今,天下人说到妖邪时,往往首先便想到了魔教。”
张小凡带着王宗景,在这个阳光温暖安静的午后,来到了大竹峰上一处僻静的山崖边上,坐于青青竹林之下,似回首往事,又似轻声自语,眺望着远处苍穹天际,青山白云,缓缓地道:“与那些普通为恶世间的邪魔外道不同,魔教是一个传承久远的门派,具体起源何时已不可考,但发源之地在中土西北域外,那一片人迹罕至号称天险绝地的蛮荒之地,却是没什么疑问的。据说在那蛮荒之地深处,有一座神秘的古老圣殿,便是魔教起源之处。而魔教中人自称的也非妖魔,而是圣教。
“千百年来,魔教传承枝叶蔓延,已然分出了无数分支别脉,虽然于信仰上都是信奉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两位神明,但教义传承上早已千奇百怪,许多分支也早就各立门户,互不统属了。想要明白这其中渊源纠葛,并非是一件易事,不过待我慢慢告诉你便是。除此之外,魔教历代传承下来的奇功异法,与中土修真诸门派迥异不同,可以说是集诸般阴毒杀戮奇术之大成,是以要修习外道功法,魔教便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大山。
“知己知彼,才是你未来行曱事的根本。从今日起,每隔七日,你便随小鼎一起上山一次,莫要让旁人知觉,我便教你这些东西。种种异术诡道,你都要一一记在心中,但不可修习,以免被人看破。至于将来出山之后如何,既然你决心已下,未来的事,便看你自己的机缘了。”
说到此处,张小凡顿了一下,眉宇之间似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情绪掠过,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却是浑然不明所以。只听他沉默片刻之后,又淡淡地说了下去:“今日我先跟你说一下魔教这千百年间传承下来的历史,还有一些曾经大放异彩显赫一时的有名宗门。其实最初时候,也有一些古老宗派名动一时,但到如今早已湮没,传承断绝,只在绝少有人懂的‘古圣文’书卷记载中,才能偶尔略窥一二痕迹,这些就不用说了。比较有名的是数百年前,魔教中炼血堂一脉独大,门中异人黑心老人更是不可一世的绝顶人物,除此之外,合欢派也是传承极远的一支神秘宗门,昔日金铃夫人与黑心老人算是同一时代的人物,也是顶尖之人,更有诸多奇人异士名动天下,那时候的魔教,以炼血堂和合欢派为首,纵横天下,可以说是一个极盛时代。
“那一代人凋零之后,魔教便陷入低潮,但于数十年前,却又兴盛起来,形成了以四大名门为首的又一个兴盛局面,那四大门派分别是万毒门、合欢派、长生堂和……鬼王宗。”
……
低声絮语,舒缓而平和的语调中,却是将昔年已经渐渐湮没的那一段岁月烟尘,慢慢地重新说了出来,一个个已然逝去的人物,仿佛也在这一刻,在这清净午后青青竹林下,重现于人间,如浮光掠影,悄然而过。
翌日清晨,在大竹峰客房住了一宿的王宗景早早就起了床,随意洗了把脸后,便跑到厨房那边。因为天色才刚亮,厨房里并没有人,两扇木门倒是虚掩着,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正好眼角余光看到厨房外头不远处堆着好大一捆黑节竹枝,正是昨日自己从后山背下来的,还没来得及砍成竹片堆砌起来。
王宗景便挽起袖子,拿了放在一旁的柴刀,在这片清晨微光中,抡起臂膀做起砍柴功夫来。
只是这大竹峰上特产的黑节竹委实是坚韧异常,没砍几片,王宗景便觉得有些吃力,同时砍出的竹片也浑然不似那些堆砌好的竹片都是大小相同整整齐齐的摸样,歪七扭八,一头大一头小的倒是随处可见。王宗景看着从自己手中曱出来的这些怪模怪样的竹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自顾自微微一笑,却仍是继续坚持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亮,脚步声响起来,却是张小凡从住处过来了。
他首先看到了王宗景在厨房外劈着竹片,随后目光向地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竹片瞄了一眼,王宗景这是才显出有些赧然,抓了抓头,干笑了一声。张小凡微微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叫他丢了柴刀,跟着进了厨房。
接下来便是准备早饭,一应事务多是张小凡一人做的,王宗景在旁边看着打打下手,两人在厨房曱中都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却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平和。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坐等吃早饭的一众家伙们就来了,喝了香喷喷的小米白粥,赞不绝口那是必然的,便是小鼎也是放开肚子,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可惜的是这天早上,来到厨房的仍是一众男子,大竹峰上如今的两位女主人,仍是没有过来。
用过早饭后,便到了小鼎与王宗景回青云别院的时候,虽然在这大竹峰上只待了一日,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反倒是小鼎小小年纪却是洒脱得很,小手一挥,叫上大黄小灰,便准备出发了。张小凡叫过杜必书准备送这两人下山,一路送到山崖边上,杜必书自在旁边祭出那颗古怪的骰子法宝,小鼎带着大黄小灰跳了上去,王宗景却是停顿了一下,转身向张小凡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犹疑之**言又止。
张小凡淡淡一笑,那一双明亮仿佛看尽沧桑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微笑道:“去吧,七日之后,再来就是。”
王宗景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原本的淡淡愁意转眼便消散而去,精神一振,却好像是从这一刻起,便有些盼望着那七日之后的再次到来。他对着张小凡深深行了一礼,随后再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杜必书的骰子法宝边,跳了上去。
杜必书对着张小凡挥了挥手,法诀一握,骰子法宝滴溜溜一个转圈,便载着众人飞了起来,破空而去。
这一路下山,却是比昨日上山的过程要舒服太多了。也不知杜必书是用了什么法术,这骰子法宝比昨天又大了两圈,所以众人站在骰子上,哪怕是比昨日还多了一个人出来,可站的位置仍是宽敞了许多。除此之外,杜必书操纵法宝飞行,那可比昨日猴子强得太多了,至少一路之上平稳无比,让人不必提心吊胆,生怕在高空之上就这么摔了下去。
一路无事,安安稳稳惬意无比地飞到了山下,杜必书特意停在了那条山道上的一处僻静角落,同时离山下那块巨石山门也没多远,这才把王宗景他们放了下来。
才跳到地上,王宗景还没怎么活动,小鼎已经是一个转身,一把拉住正想偷偷溜走的杜必书,嘻嘻笑道:“六师伯,来来来,咱们来打个赌不?”
王宗景在旁边听得一愣,随即只见杜必书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是说不,看去面色坚决无比。小鼎瞪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嚷道:“六师伯,你这么大个人还怕我一个小孩不成,来赌一把!”
“不赌,你这个臭小子人小鬼大,每次总出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说什么我也不跟你打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