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爱过谁,一颗心总是茫然彷徨于冰天雪地中,唯一能令他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间的,便是父亲临死前的遗愿,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若是有天这个目标达成,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再做些什么……
江月楼主,生来便是为责任而活,他得守护江月楼百年来的荣耀与繁华,他得守护所有聚集在江月楼门下的人们,从十岁开始,这种责任便已根深蒂固的镌刻在他的人生中,不容他去迟疑,尽管他不曾爱过那些人,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他都未见得是爱着的。
萧萧的短剑刺向了霍斩言,霍斩言迎身而上,看似是双方以全力硬拼的局面,然而在近身不到一尺的时候,霍斩言突然背转过去,长剑在手中反转,身体微侧轻易躲过了萧萧的短剑,与此同时,长剑毫不留情的刺入了她的腹中。
萧萧闷哼了一声,几乎是立即的,又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的痛苦溢出声,她皱了皱眉,不可置信的垂眸望着刺入腹中的长剑,全身由于疼痛都在发抖,却还是凄然笑了,声音虚弱荒凉,被吞入夜色的浓黑中:“霍斩言,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山上的火光耀亮了天空,紧接着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神火宫似是承受了某种奇异强大的力量般,从中央开始裂出深壑的巨纹,裂纹如一条条巨蛇很快盘踞在整座宫殿,巍峨矗立在天水涯峰顶数年的神火宫,就这样顷刻崩塌于他们的面前,悲壮而又惨烈,那一瞬间就连始作俑者的霍斩言都有些许的动容。
大地摇晃,废墟中升起的浓烟遮掩了大半个天空,甚至距离如此遥远的他们都能感受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强劲的狂风,神火宫的废墟中,顿时起了大火,在山顶之上热烈的燃烧着,疯狂而又寂寞。
萧萧默默抬头,呆呆的注视着顷刻毁于一旦的神火宫,仿佛从烈火的燃烧中看到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如烈火一样疯狂,像烟花一样寂寞,他负着手,伟岸的身姿逐渐湮灭于跳动的火焰里,她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颜,因为最后的记忆中,他只留给她一个苍凉决然的背影。
萧萧终于流下热泪,细不可闻地哽咽了一声:“师父……”
一行清泪划过,她望着霍斩言的背影悲凉的笑了两声,轻轻念着,“怎么办呢?你,好像晚了一步……”
霍斩言面无表情,脸色却冷到了极致,他缓缓站起身来,与此同时,那柄剑也逐渐从萧萧的腹中抽离,原先冷白的剑锋因染上了血红,显得妖艳而诡异。
短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萧萧的唇边溢出血迹,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虚弱的身形晃了一下,失力跪了下来,长剑终于从她的腹中抽离,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柄玄铁末端的冰凉。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注视着霍斩言渐渐远去的背影,腹中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浸湿了周围的土地。萧萧悲凉的笑了一声,从前杀过那样多的人,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还可以流这么多血的。
只是,她的血还是热的么?
萧萧垂着头,墨发被冷汗浸湿黏腻在脸上,更显得容颜苍白凄然,望着地面的视线越发模糊不清,她在微微苦笑着,喃喃道:“斩言,直到最后,你都不愿……看我一眼呢……”
她缓缓倒了下来,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呆呆的凝望着远方墨黑的天空,狂风还在刮着,吹散了遮掩天空的灰尘,皎洁的明月再度朗照着九洲,像是记忆中霍斩言的一阕衣袂,一袭素衣,明明那么温柔的月色,却阴寒入骨,凉透人心。
她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它们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然而这样的生存方式总是不对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鱼儿的宿命,等海水漫上来,两条小鱼也终将会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终究,不肯相忘于江湖。
第79章心愿与身违(七)
神火宫中,一片废墟,霍斩言缓步行走在其中,入眼处皆是狼藉不堪的碎石和焦木,脚边的断肢残骸上还有温热的血腥,然而这些残肢的主人都已血肉模糊,根本辨别不出容貌,大火由于方才的强力冲击湮灭了许多,只剩下点点的火光寂静跳跃在夜色中,像是黄泉路上指引方向的死火。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诺大的神火宫中竟无半点生息,霍斩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犹若坠落凡尘的谪仙,皎洁的蜀锦靴子上沾染了血迹,惊心动魄的妖艳冰凉,他在一滩血渍前顿步,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那是龙懿文的尸身。
龙懿文已经死了,在萧孟亏玉石俱焚的爆破之下,尸体被碎成了好几块,仅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上身侧躺在废墟之中,内脏倾洒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腥和恶心,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和惧色,似乎在临死前见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霍斩言的脚步仅顿了顿,又面无表情的绕开尸体,向神火宫更深处走去了,越往里走,他的神情就越是清冷,他看到了陆九卿的尸体,虽然比龙懿文要好一些,但也被拦腰斩成了两段,斜躺在神火宫的阶梯上,眼神空洞死寂,脸色面如土灰,墨发已经散落下来,黏腻着血污遮掩了大半个头颅。
逃掉了么?霍斩言的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他果然还是小瞧了卓鼎天,不过承受了萧孟亏这样玉石俱焚的一击,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吧?
他迈步走向神火宫的废墟,在距离废墟不到十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垂眸便看见半掩在土灰中的圣灵珠,这是一颗泛着淡金光芒的珠子,澄明纯净的珠体中倒映着寂静燃烧的烈火,即使现在被埋在土灰中,置身在杀戮的修罗场里,依旧掩不住它的璀璨和光华。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将那颗珠子拿在手里,一股暖流从珠子中汹涌而出,从手心一直蔓延进四肢,宛若一条温暖的小溪,逐渐滋养着他由于承受自身武功强大力量,早已支离破碎、疲惫不堪的身体。
耳畔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侧过头,只见一群人正慌慌忙忙的赶来,总共大约有几百人,他们穿着两种门派的服饰,皆是手持长剑,满脸警惕的环视着四周,生怕有神龙教的余孽出来似的。
华山派掌门走在前头,依稀看到废墟前那道白色的身影,他试探的迈步走了过去,辨识出霍斩言的模样,不由奇怪问道:“霍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斩言闻言站了起来,望着他们神情淡淡的,语气温凉:“原来是你们。”
华山派掌门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向他走过来道:“霍公子可知这里发生了何事,方才我们看到了盟主和陆庄主的尸体,卓盟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