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弦身心疲累到了极点,回房便倒头躺下,睡得很沉,如是要将那前尘往事一并忘了。再醒来的时候便觉得神情气爽了许多,细密的银色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仿佛置身于烟雾缭绕的迷蒙环境,从床上坐起来,一块发潮的白毛巾便从额上滑落。懵懂了一瞬,把掉落的记忆缓缓拾起,便将自己是谁、之前有过怎样的经历,又一并想起来了。
她走下床去,内室和外室之间有一扇翡翠的苏绣屏风隔挡,似是有一星黯淡灯火映过来,她就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过去,那人伏在桌子上睡得沉了,她慢慢地向他接近,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地间漂浮的鬼魅,轻轻地用指尖点触着他的肩,鬼使神差地唤着他:“裔风,裔风……”
他身体猛地一颤,被她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着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惊喜地道:“素弦,你醒啦。”
她看到他的脸好生失望,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呆滞地走了几步,在桌前坐下,像在看他又没在看他,就那么发着呆。
他取了棉衣过来给她披上,关切地道:“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见她木然的样子,又道:“你发了高烧,幸好之前泡过澡,烧还容易退些。下次一定不许再这样了。”
她眼珠转向他:“什么时候了?”
他道:“快到五更天了。”
又询问道:“要不要再回床上休息一会儿?”
她似乎没听到他在说话,怔怔地站起身来,那棉衣又从她身上滑落下去,他觉得她虚弱得似要晕倒,没有多想,便两只手揽着她:“素弦,究竟出什么事了?我看得出来,一从公馆回来你就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顿了一顿,问道:“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她锐利的目光突然剜向他:“你答应过的,要和我保持距离,忘了么?”
他一怔,触电般地把手松开:“……对不起。”
她又道:“你这样守着我,其实大可不必。你知道我不会领情的。”
冷冷地撂下这几句话,便又回床上去了。
不久天就亮了,香萼端了一碗中药来,说是大少爷交代的,素弦说自己已然病愈,就叫青苹倒在花盆里了。过了一会儿三小姐也来看她,自从素弦出事了以后咏荷也不再记恨她了,反而有些同情,她们之前本就关系要好,在这深宅大院里突然有个亲密的说话人了,感情也渐渐回复到从前。
将近晌午去见了老爷太太,给府里女眷做的鞋青苹都做好了,便送给太太、凤盏和咏荷每人一双。下午方才得了空,素弦便一个人从府里出来,青苹要跟着去,她没让。
那小旅店叫做“同顺”
,她记得很清楚,便沿着昨日的原路返回,辗转了好几个巷道,总算找见那块旧布幌子。到帐台找到老掌柜的,说:“前天夜里我在贵店投宿,押了一条银链子,这就来赎了,还请掌柜的这就拿给我吧。”
便从手包里拿了张钱票出来,旁边擦桌子的小堂倌一眼便认出她来,“啊呀”
一声,眼光闪烁了一下,突然跑到掌柜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老掌柜眼神复杂地瞅了瞅她,推了推圆框眼镜,呵呵一笑,道:“小姐啊,你也知道,我们这里不是典当铺子,您押的物件我们可是不作担保的,有客人喜欢,拿钱来买,上门的生意我们也不能不做,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素弦登时急了:“什么,你们卖了?卖给谁了?他住哪儿?”
那掌柜的陪着笑,“小姐莫急啊……”
小堂倌突然说了一句:“小姐,那人恐怕还没走远,就是一刻钟之前的事,您追一追,保不准还来得及。”
素弦忙问:“他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
小堂倌想了想,道:“是位先生,个子很高,一看就是当官的大人物,穿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