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诸人动也是不动,周玥儿觉得有些滑稽,周长安张臂道:“都坐下吧,今天是甄选卦师,并不是朝堂论政,大家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就好,不用拘着礼数放不开手脚。”
卦师一个个坐下,程渲的个头在女子里并不算矮,甚至还算得上修长高挑,但前头好几个高个儿熊腰的男人排排挡着,程渲的背挺得再直也是什么都看不见,别说穆陵的脑袋,连头上的金冠都看不见。
周长安朝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看了眼,抚须道:“宋大人,这一轮又得交在你手里了。”
白胡子老者叫宋灿,擅观面相,尤其是看这面相和司天监合不合,司天监上到卦师,下至倒泔水的仆役,都得由这宋灿观一观面相。宋灿在司天监干了几十年,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第一轮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眼定去留的事儿。
程渲从没有担心过第一轮。倒不是说她对自己今时的面容有多少把握,而是因为,自己是贤王爷举荐的卦师,宋灿这个老头能在司天监混迹到老,与其说他擅观面相,倒不如说是擅看人脸色行事,做到八面玲珑无懈可击才对。贤王府——宋灿绝不会敢得罪。
宋灿从前到后挨个儿看过每个卦师的面相,闭着眼睛像是沉思着什么,忽的睁眼看向穆陵,鞠了一躬道:“厚德载福,今年的人选多是面善之辈,也算是我大齐的福气。属下一眼看去,只有两人面相不适合留在司天监…”
此话一出,坐着的卦师心里都咯噔一下,不知道哪两个人会成为留不下的倒霉蛋。宋灿指尖朝其中两人点了点,“他,还有他,就是这二人。”
周长安都不需要用眼睛看,就知道宋灿这厮选中的一定是背景最差的二人,果不其然,俩人都是七品小吏的府中卦官,宋灿自己都是六品,当然不必给七品面子。宋灿不傻,周玥儿这两天明里暗里和他隐隐表达了些对程渲的不满,但程渲背靠贤王府这棵大树,宋灿惜命,周家父女暂且还捻不死自己,贤王府…那可是能通天的能耐。
被点住的那俩人还来不及给自己辩解几句,就已经被守在一旁的卜官和护卫连请带推弄了出去,二十四张桌子空出两个,乍一看有些寒颤的刺目。
不等余下的二十二名卦师少许平复下战战兢兢的心情,周玥儿已经走到正厅中央,白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签筒子,筒子里是写着签文的竹签,看来这第二轮,就是解签了。
周玥儿手腕轻动把竹签摇的噼里啪啦,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脆声道:“诸位当中该是没人不会解签吧?要是没有,我可要开始了。”
张胡子的位置最好最显眼,周玥儿边说着边走向张胡子,张胡子左右看了看,连唇边的杂毛都有些哆嗦,见周玥儿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张胡子赶忙起身,冲她抱了抱拳,颤声道:“周…周卦师。”
周玥儿把签筒子递到张胡子手里,“来,别客气,摇一卦。”
张胡子魔怔似的接过,摇了几下一个使劲,一支竹签跃出掉在了地上,张胡子慌忙捡起,看着上面的签文脸色有些发白。
周玥儿弯目看去,悠悠念出:“上下传来事总虚,天边接得一封书,书中许我功名是,直待终时亦是无。”
张胡子托着自己摇出的竹签,小心翼翼问道:“周卦师,不知想让小人算一算何事?”
周玥儿捂嘴噗嗤一笑,这笑更让张胡子心惊胆战,周玥儿指着他道:“当然…是让你给自己解签,算的就是…你进得司天监的运势。”
——“啊!?给自己卜卦!?”
——“自卦不详啊!”
张胡子脸色愈发苍白,哆嗦着手把竹签放在面前的桌上,低声哀求道:“这…卦师自卦,可是不详,会给自己惹来祸事…周卦师,不如…咱们算一算别的?”
周玥儿的笑脸霎时沉下,弯目扫视过台下窃窃私语的众人,被扫到的都是虎躯一震,捂嘴不敢再出声,周玥儿阴声道:“在座诸位都是一心要入司天监为齐国为皇家效力,为国为君,是不是不详就不做了?是君重国重,还是自己重?要做皇家卦师,自此之后就不再顾忌自己,这一轮给自己解签,不过是为了考验诸位能不能为齐国舍弃自己的凶吉,要是有人不愿意或是不敢…”
周玥儿指了指正厅大门,“现在就离开,还来得及。”
卦师们面面相觑,有闭目沉思的,有神色惊恐的,更多的是眼神闪烁像是在纠结犹豫什么。众人交头接耳之际,穆陵看见了最末头的程渲,他多么希望程渲推开桌子起身离开,离开这个神秘是非的地方,一脚迈进外头的天高海阔,再也不要回头。
忽的几个人站了起来,朝端坐着的穆陵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朝门外走去,片刻的沉寂,又是几人离开…
——“一个,两个,三个…”
周玥儿轻声数着,“走了九人,那就只剩十三个了…”
周玥儿又看向张胡子,“你是也要走?还是…解了这一签?”
“我…”
张胡子一个跺脚,“我解。”
张胡子默看签文,良久道:“此乃中下签,小凶,正如周卦师所言,能进司天监为皇家所用,个人凶吉又算的了什么?天命欲予我,我自当不负,镜花水月梦一场又何妨,就算万劫不复,我也在所不辞。”
周玥儿击掌笑道:“好志气,有些气魄。我记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