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进入腊月,突厥便会侵扰北疆百姓,抢些口粮回去过冬。
陆远骁勇善战,谋略得当,从未让朝廷操过心,往年沈昭至多是赏些银钱,但今年他以此为由,召了陆远来长安。
按照惯例,新帝登基,封疆大吏是该入京朝拜的。但先帝临终前留了遗旨,着令各官吏不得离其职守,因而到了沈昭这一朝,登基整三年,还迟迟没有召见他们。
如今,灾情平息,友邦和睦,四海升平,正是令诸臣朝贺的好时机。
像这些拥重兵在外的武将,其实并不怕来长安,也不怕被天子扣为人质甚至更厉害点,将他们当作震主的权臣给除了。
因为他们常年带兵,军中根系极深,杀一个主帅容易,但杀了之后,主帅背后的部曲大军就会哗变生事,像中州这种远离京畿的小朝廷,更是很有可能直接反了。
而且一般武将到了长安,虽要应付天子的猜忌,但多数时候,天子是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的。
陆远早就听闻这位少年天子的厉害手段,早有朝见之意,又生怕自己贸然上表会惹天子猜疑,才推迟至今。一接到圣旨,他将中州军务做了妥善安排之后,便冒着风雪上路了。
沈昭极谙帝王心术,越是想见陆远,便越将他晾在别馆,样子做给兰陵看,等样子做得差不多了,甚至别州刺史都已入谒数回,才在一个午后,好像十分不经意地召了陆远来御前。
太乐署新排了曲,正在御苑里吹打着,沈昭独坐鎏金蟠龙椅,见内侍引着一个身着褚红官袍的男子自雪松林径上缓缓走近。
沈昭的身后是兰轩,回廊后是一排糊了簇新茜纱的窗,元祐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说这位中州刺史绝世俊美,倾华无双,非拉着瑟瑟躲在窗后看。
瑟瑟心道,一个从北疆苦寒之地来的武将,不生得血目獠牙凶悍至极就不错了,还俊美,怎么可……
陆远走到御前,躬身向沈昭揖礼,因为离得近,所以能看清楚他的脸了。
瑟瑟微微一愣,脑子一瞬变得空白,忘却了要腹诽的下文,只见元祐紧盯着窗外,目光痴痴,也变得傻愣愣的,良久,才幽然叹道:“崔画珠啊,崔画珠,我以后再也不讨厌你了,我同情你。”
第98章98章
两人隔着一道轩窗倾叹美色,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沈昭已经和陆远寒暄完毕,让內侍搬来一张椅子,和着流畅轻鸣的弦乐,说起了话。
沈昭说道,突厥屡屡犯境,未成大患,都是中州御敌有功,陆远做为中州刺史,更是功不可没。
这话一出,陆远忙站起来,恭敬道:“这都是仰赖陛下洪福,臣不敢居功自傲。”
他生就一张颠倒众人的俊容,肤色比小麦浅一些,搭配着深邃的五官,将硬朗与俊美融在一起,与京都里那些郎君的柔腻粉面相比,更添了些阳刚气。
最出彩的是那一双眼睛。入鬓剑眉下竟长了双风情万种的狐狸眼,眼线极长,眼角带钩,被他淡淡地扫一眼,都觉得心尖发颤。
惊心惑目,不外乎如此。
上一世,沈昭虽然早就见过陆远,这张脸也看了许多回,可再见,还这么近,仍没忍住一阵失神,待回过神来时,陆远已絮絮说了许多恭维之词。
这人就是这样。明明长得一张妖孽脸,天生该是个倾国倾城的祸害,偏偏要做出来一副古板恭顺的模样,套了件中规中矩的朝服,敛袖于身前,微微躬身,跟文渊阁里的老学究一样,一边小心回话,一边时不时抬眼偷觑一下沈昭的脸色。
沈昭活了两辈子,早就领教过这人的狡诈,纵然陆远一身是戏演得精妙绝伦,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
中州那地方,虎狼环伺,猛兽横行,这一州的长官要真是个温良柔顺的小可怜,没点狠招子,早就被撕扯得渣都不剩了。
“陛下广施仁政,厚待边关将领。中州官员皆感念陛下隆恩,遇敌来袭之际,各个勇猛冲锋,这才能顺利击退突厥铁骑。”
陆远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无意独占功勋,把中州将领都夸了一遍,但其实那地方若当真如他所说,上下忠君,皆无异心,还不是他这个刺史治理有方。
沈昭听着陆远的恭维,瞧着他那张脸,心道这朵花就算心是黑的,可皮囊生得太好了,好到几乎让人不忍心揭穿他的满嘴谎话。
他微微一笑,看似十分受用陆远将他捧得高高的,朝其压了压手,示意他坐。
待陆远坐下,內侍恰给他换了瓯新茶,他刚才话说多了,正觉得口渴,刚端起来茶瓯饮了一口,便听天子那清越的嗓音飘了过来。
“若真如爱卿所言,那自然是好的。可朕怎么听说,突厥来犯之际,有几个将领背着爱卿私通敌军,被爱卿抓了个正着,当即下令就将他们斩首,那人头好像现在还挂着你军营的辕门上。”
陆远一口茶喝下去,还没咽,就被呛着了,抚着胸口不停咳嗽,连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沈昭笑眯眯看着他,一脸的无辜:“爱卿慢点喝,茶有得是,又没人跟你抢。”
陆远好容易将咳嗽压下去,惶恐至极地起身跪拜:“臣御前失仪,陛下恕罪。”
沈昭格外宽容地一摆手,以满怀对臣子关爱之情的温和语调道:“没事,快坐回去吧,瞧你咳嗽的满脸通红,不知道的,还当朕欺负你了。”
陆远这才起身,慢慢地坐了回去,那张椅子却好似滚烫,烫得他愈发拘谨,惴惴不安。
沈昭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通敌叛国本就是死罪,你身为中州刺史,清理门户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事朕听过也没当回事,不过今日见着你,突然想起来了,就随口这么一说,你也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