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但当时我因一时惜才,不慎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才导致了后来的全盘皆输。”
谢贻香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已隐隐明白了后面许多未解之谜。那和尚却不细说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吞吐几口旱烟后,继续往下说道“我既已立志颠覆整个江山社稷,在得知‘潜龙’关乎金陵皇城的风水格局后,无疑是意外之喜,自当好生利用,将其留作最后一手杀招。而当时洞庭湖和鄱阳湖的封印已然解开,剩下的便只有洪泽湖和太湖两处,正好我偷袭金陵的那支‘尸军’为你爹谢大将军所阻,以至黄雀在后的赵王兵马无功而返。我便以飞鸽传书通知赵王,让他在回师途中率大军攻破了暗藏于洪泽湖畔‘幽冥地宫’,并依法解开其间封印,为此还生出不小的动静。”
对此谢贻香倒还存有印象,记得去年年底那支“尸军”
败亡之后、父亲身故之前,的确听说宿迁南面的洪泽湖无端了一场大水,好几处村庄都被淹没。到最后因水面下落,还将原本的一整片大湖从中分割成了东西二湖,原来竟也和“潜龙”
有关,同样是言思道搞的鬼。那和尚又说道“至于最后这一处太湖封印,嘿嘿,说来更是凑巧。皇帝老儿想要召开英雄大会收编整个武林,放着这许多名山大川不选,却偏偏选在太湖飘渺峰上召开什么狗屁‘太湖讲武’,岂非天助我也?”
谢贻香听到此时,对整件事已是了然于胸,当即接过话头,替他说道“所以早在‘太湖讲武’开始之前,你便率神火教众人先行抵达西山岛上的‘林屋洞’,击败了传闻中以‘地藏菩萨’为的‘太湖群鬼’,还在机缘巧合之下从他们手里救了我一回;显而易见,那‘太湖群鬼’的所居之处,便是你所谓的太湖封印之地。之后你便在‘太湖讲武’之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解开这一封印,这才引得太湖剧变,正好助你们一行人全身而退。嗯……怪不得之前墨家蔷薇刺曾向我师兄示警,说太湖之上或许会有类似昔日洞庭湖之变,原来竟是如此。”
那和尚顿时不屑地说道“蔷薇刺那丫头懂个屁,最多只是听到些只言片语,知道太湖之中也有和洞庭湖类似的墨家封印。要知道‘潜龙’这等惊天之秘,事关中原九州气运,即便是在天山墨家之中,也只有历代巨子方能口口相传,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
说罢,他又补充说道“但你猜的倒是不错,若非为了解开太湖这最后一处封印,我又何必以身犯险,带着神火教众人去大闹皇帝老儿的‘太湖讲武’?至于什么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教训得一子那挨千刀的小道士,不过是顺手为之,无关大局,因为那时我已肃清沿海倭寇,二十万大军偷袭金陵之举已然大功告成,原是胜券在握。”
这话一出,谢贻香反倒有些不解,不禁问道“既然你当时便已将这四湖之中的封印尽数解开,破了金陵城的风水格局,但最后为何还是输了?”
那和尚顿时脸色微变,冷笑道“你错了,洞庭湖、鄱阳湖、洪泽湖和太湖这四处封印一经解开,整个‘潜龙’之局虽已危如累卵、覆灭在即,却还有最后一环维系,便好比是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最后这一根稻草,千百年来则一直藏于金陵城中。”
谢贻香微微一惊,随即想起金陵决战之前,师兄曾向自己提及,说得一子带他去过城里的一口深井处,不但击杀了潜伏于此的积水尊者,还从井中意外收获了一枚玉玺,难道这便是整个“潜龙”
的最后一环?那和尚察言观色,顿时冷笑道“你又猜对了,金陵城里的那口‘锁龙井’,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待到四湖封印一解,只要再拉起井中铁链开启机关,依附于长江的整个‘潜龙’之局便会彻底告破,生出惊天剧变。”
说到这里,他不由地长叹一声,苦笑道“然而便如我方才所言,我逐一解开四湖封印,只是想将其留做最后一手杀招;如非万不得已,实不愿损毁这条华夏千古之‘龙脉’,断送金陵这座天下第一皇城的龙气。试问恒王的二十万大军若能轻易破城,或者皇帝径直开城投降,我又何必开启‘潜龙’这最后一环,以至涂炭苍生、徒增杀孽?毕竟恒王继位之后,天下的黎民百姓亦是他的子民,民安方有国安。”
“所以早在‘太湖讲武’之前,我与神火教众人进京之时,便将积水尊者留在了金陵城里,令他寸步不离地看守着那口‘锁龙井’,以防被旁人误打误撞开启。当然,若是我军久攻金陵不下,最后或许我也会令他开启机关,以‘潜龙’被摧毁时的惊天之威,助我夺取金陵。”
“却不料当日眼看我军便要破城而入,即将大功告成之时,这‘潜龙’的最后一环,竟被旁人偷偷开启,顿时引来滔天大水,使我全军覆没。思来想去,当今天下能为此者,便只可能是得一子那个挨千刀的小道士!至于我安排在那里的积水尊者,则十有八九是死在了你师兄手里。”
谢贻香听到这里,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只觉满嘴苦涩,试探着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得一子也……也知道了‘潜龙’的秘密,于是将计就计,趁你们全力攻城之时,他便在暗中教人偷偷开启井中机关,从而引来了那场‘长江大潮’?”
那和尚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兀自解释道“毁去‘潜龙’之局,其本质在于改变长江流向,从而破坏金陵城的风水格局,令其龙气尽失。然而由于洞庭湖、鄱阳湖、洪泽湖和太湖四处封印的原理,乃是堵塞地底暗流,所以伴随着‘潜龙’的最后一环被开启,四湖封印彻底解除,地底暗流重新疏通之际,势必将大量河水吸入其间,反倒令地面上的长江之水产生短暂且巨大的亏损。最终形成的结果便是,原本东流入海的长江因水量缺失、难以为继,反而令东海之水倒灌回来,形成你口中的‘长江大潮’。而我那二十万大军,便是在这场大潮当中全军覆没、荡然无存,从而令我数年来的经营功亏一篑,化为乌有!”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谢贻香不禁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想不到这些年来自己一路与此人为敌,从金陵到洞庭湖,从鄱阳湖到天山墨塔,后来再到宁义城、顾云城,最后又从太湖回到金陵,原以为此人智计之高,已是惊世骇俗,谁知他除了明面上的各种勾当,私底下竟还谋划着如此之大的一盘棋,自己身在局中,却始终毫无察觉,当真无用至极;若非今日由他亲口讲诉出来,只怕自己这一辈子都猜不透其中玄机。
却见那和尚又抽了几口旱烟,再次说道“话说回来,金陵一役我之所以会败给那个小道士,倒不是棋差一着,而是在天山墨塔时因一时心软,这才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要知道‘潜龙’一事当今天下便只有墨家巨子一人知晓详情,而这也正是我一直笃信那小道士本事再大,也决计不可能知晓此事。当时墨寒山将‘潜龙’的秘密向我全盘托出后,于情于理我也不该留他性命。但我到底因为爱惜其才,不忍天山墨家一脉就此断绝,所以只是略施小术,从他脑海中抹去了关于‘潜龙’的所有记忆……”
说着,他抬眼望向谢贻香,沉声问道“……若是我所料不差,那小道士后来又见过墨寒山,是也不是?”
谢贻香心中一凛,想起自己当日和得一子逃回墨塔,却因“尸军”
偷袭一事,不得不先一步乘“天行”
赶回金陵报信,只好将得一子留在墨塔,倒是的确有机会和墨寒山单独相处。她当即点了点头,那和尚顿时冷笑一声,沉吟道“果然如此……如此说来,到底是我低估了墨寒山的本事,竟没能完全抹除他关于‘潜龙’的记忆……又或者是我到底低估了那小道士手段,竟能被他破我神通,替墨寒山恢复了这一段记忆……”
眼见言思道陷入沉思,谢贻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倘若得一子果真是在天山墨塔之时便已知晓“潜龙”
这一机密,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也能推测出言思道接下来的全盘谋划。那么照此看来,得一子曾在“太湖讲武”
结束后夸下海口,说从囚天村的那场三方对弈开始,他便一直在和言思道演戏,故意处处逊他一筹,甚至三番五次假装气得吐血,其目的便是要让言思道放松警惕,从而在他即将功成的那一刻将其彻底击败,难道竟是若言非虚?而且得一子当时口称“潜龙在天,鬼神泣血,业火焚城,黄泉灭世”
,如今再来回想,岂非正是暗示着他后来火烧金陵、水淹七军之举?
想到这里,谢贻香愈觉得无论是已然身故的双瞳妖道得一子,还是眼前这个不死不灭的言思道,皆是深不可测之辈,其智几近于妖魔;凡人终此一生,也休想望其项背,自己更加不是他们的对手。她不禁叹道“你们这一僧一道,到头来一个输,一个死,倒也清净。可见善恶终有报,谁也逃不掉。”
谁知这话一出,那和尚顿时哈哈一笑,问道“谁告诉你那挨千刀的小道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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