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电影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三个人被片中的效果逗得直不起腰,蓝桉乐到极处,却忽然想起思芸一闪而过的悲伤眼神,不禁悲从中来,连嘴角的笑都暗淡了。黑暗中,只有梦诗注意到了蓝桉微妙的变化,心想这丫头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看完喜剧莫名变得多愁伤感起来,该不会是从这部喜剧中体悟到什么?她继而想起鲁迅先生的话,“不过在戏台上罢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于是梦诗也沉默了,整个电影院里的笑声此起彼伏,唯有梦诗和蓝桉在自己的世界里清醒地思考着,正应了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话喜剧性的笑是“感性形式压倒理性内容,从而表现其空虚。”
影片散场后,梦诗拉着蓝桉去咖啡馆里聊天,子松便也跟着去了。梦诗怕晚上喝咖啡睡不着,就只点了一杯蜂蜜青瓜汁,蓝桉懒得看菜单了,点了一杯跟梦诗一样的,子松则要了一杯青啤。梦诗记得子松以前都滴酒不沾,今儿却主动点了啤酒,有些不明就里。转念一想,子松最近在写博士论文,可能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她踌躇着问了别的事,“你和同学创办的家教中心批文一下来就可以开始营业了,那你场地找好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
子松重重地叹了口气,“家教中心的审批没有通过,因为太多没毕业和毕业了的都挤着想要做这个,家教市场鱼龙混杂,教育部门为了整顿一下,对这个卡得很严。现在这世道真是艰难啊,博士的毕业论文又不好写,我好几个师兄都是读完博却没法毕业,我真担心会跟他们一样。我已经是奔三的人了,博士即便毕业了,我这专业又能干些什么好呢?只怕薪资和研究生没两样,还白白地费了我几年时间。”
子松了一大通牢骚,梦诗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她的初衷是想安慰子松,讲一些让他高兴的事,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几杯啤酒下肚,子松有些不胜酒意,恰好学校校舍就在咖啡馆附近,便先行离开独自步行回去。梦诗和蓝桉仍然坐在咖啡馆里对饮,蓝桉开门见山,“你一定知道的,思芸姐为什么那么喜欢荼蘼?”
梦诗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大约就是蓝丫头在看电影时忽然不笑了的原因吧?梦诗顿了一顿,徐徐说到,“思芸姐有故事的,你想听吗?”
蓝桉眨着清澈的大眼睛点点头。原来思芸会开这家分子料理餐厅都是因为一个人——她的初恋男友岳。他们相识于厨艺培训,无话不谈,相见恨晚。他总对她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宛如云依着月。他们一起筹划着,结婚后要开一家很大的分子料理餐厅,他掌厨,她收钱。只差一天,他们便要订婚了。可是突如其来的车祸隔断了他和她。一切幸福的期待变成了她对他的挽歌。他是月,他究竟还是回到天上了。而她的世界里,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取代他。思芸在餐厅门口种下了伤心的荼蘼,那是她对青春的祭奠。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第二天蓝桉来到餐厅的时候,思芸正在门口看花,一夜风雨后,茎上只剩下钩状的刺和羽毛形状的叶子,那椭圆形的叶片单薄着,似在风中瑟瑟抖,叶片上的支脉如同皱起的眉头,被风雨拧成了皱纹。思芸默默地打扫起一地素白,吟了宋代吴淑姬的词,“谢了荼靡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福。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蓝桉细细品来,颇具物是人非之味。人如花,有开有谢;花似人,有生有死。寂寞空庭春欲晚,仿佛一夕花语低吟飘零。荼蘼是披着情绪的花,潋滟了满径芬芳,而今荒草蔓芜了心房,那孤轮皎月已成为思芸心上的胎记。
蓝桉不忍睹,便宽慰道,“花开花谢乃时令使然,若是逝去的花瓣有知,一定希望思芸姐能多一些快乐,少一些沉沦。佛曰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即便聚散无常,记忆终究是温暖的。”
思芸两颊微颤,“你倒有心,许久没有人这般开导我了。”
思芸的眼睛比刚才略略清朗些,泛出些许坚毅的光。她遂把那扫起的荼蘼花瓣倒了,只留下几丛绿茎在花圃中颤栗,湿冷的空气中暗香蚀骨。
荼蘼花开,一路繁花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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