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诸将吃惊,回顾前方,却不见丝毫动静。
正待松口气,却听山谷间慢慢飞荡起一缕悠长的清啸,乘风破云,经久不衰,宛若是雾气中夹杂的绵针,冷冷刺上诸人的面庞,顿时生出直入心底的寒意。马蹄声纵腾而来,以驰骋苍原的豪迈气势,自雾间缓缓绽放英姿。一骑,十骑,百骑,千骑……看不清是多少兵众,大地惊震,群岭战栗,似山河将倾的岿然阵势。
诸将忙转身上马,令旗挥舞,命全军凝神戒备。又打量着前方为首的一名黑甲紫袍的将军,疑道:“不是颜谟,亦不是顾峤,那是谁?”
“正是今日石夔关城楼上射杀元承将军的小将。”
先前去诱敌的士兵认出是谢粲,禀道,“东朝将士呼称他为右卫将军。”
“右卫将军……”
夏侯雍睁开双眸,目色湛芒,竟似是满怀兴奋喜悦般,低声自语,慢慢微笑,“原来他便是东阳侯谢粲。”
“将军,是否退兵?”
前来请命的哨兵颤声道。
“退什么兵!”
夏侯雍冷喝,长枪惊风,铿然刺出,横穿哨兵胸膛,“大敌在即,决不可自乱阵脚!若再有擅言班师者,杀无赦!”
“是!”
谢粲率骑于相距蜀兵三里处不再前进,夏侯雍却似是难耐激越心绪,白甲银枪,引兵而上。眼见蜀军呼啸着袭卷压至,谢粲微举手臂,雾间诸人不见示意,传令兵大叫道:“备箭引弓!”
两千骑兵于山口两列交错排开,静静张弓满弦,待蜀兵距离百步左右,传令兵看得谢粲示意,忙道:“放箭!”
锐啸飞越半空,飞箭如雨,灭顶而至,“扑扑”
闷声刺入血肉之身,战马中箭翻滚,骑士中箭落马,腥血弥漫雨雾,瞬间去众数百。横陈战场的尸首稍阻了蜀军的进攻,东朝将士趁此间隙再换一轮箭雨,蜀兵纷纷举盾遮身,铁蹄踏过前方尸骨,继续在艰难中跋涉向前。眼见战场的硝烟刚刚升起,东朝将士却引兵倏退半里,藏入高坡树丛,居高临下,再次射出密如飞蝗的利箭。谢粲骑马巡梭林间,不住高声喝令。不过一刻的时间,蜀军倒在坡下的尸首已是上千有余。纵有一些逃开了密罩头顶的箭簇,闯入林中,弩弓才刚张开,已被埋伏于两翼的顾峤士卒斩杀于地。
谢粲连番得手,豪气平生,与蜀军相距密林内外,决不肯退后一步。两千骑士无一不擅射,半个时辰的功夫,数万支羽箭离弦,将蜀军一拨拨劫杀于坡下。谢粲杀得兴起之际难免忘乎所以,险些忘记了萧少卿的嘱咐,亦取了长御弓,透过茂盛的灌木丛,对准蜀军滚动似乌黑潮水中央的那一抹雪白之色。
“铮”
一声利箭离弦,擦着那身白玉铠甲,刺入其后士卒的胸膛。
“可惜!”
谢粲暗自懊悔,又拔出一箭,正待拉弦,一旁却有人猛地拽住他的手臂,吼道:“小侯爷,莫要忘记郡王嘱咐!”
语声雷鸣入耳,衬着一张威武的黑面,正是魏让。
谢粲皱眉,挣脱魏让手臂的钳制,眺目远望,只见那道白影飘飞万军从中,领着一支不下五千于众的骑兵,自侧翼杀入了林中。
“可恨!”
明知距离难及,谢粲仍是悻然射出最后一箭,这才挥手让传令兵示意两千骑兵收弓而退,分开四路,自四道小径退入西侧深岭。
顾峤领着步卒埋藏树木间,不住放箭射杀,为谢粲等骑兵争取了百步距离,而后悄无声息地撤出,放任蜀军挥刀追袭那两千骑兵,涌入密林。
经此前一战,时过酉时,山间层雾旋绕,天色漆黑难辨。远处战鼓隆隆作响,火光映天,厮杀声充斥山谷,魏让回首望了一眼,道:“郡王已攻入孟津大营了,想来颜谟在对岸已经得手了。”
谢粲抿唇不语,扬手放出响箭鸣镝,四路骑兵同时举起火把,引着蜀军直入西岭腹地。火把一举,却恰恰给了蜀军利箭所向的寻仇契机,后方闷声痛呼不绝,一时之间倒下数百人众。行过十里有余,四支分头而行的骑兵终在西岭名为“山魅”
的谷口汇合。随后蜀军铁蹄踏踏,亦寸豪无差地尾随而至。两军相持谷前,夏侯雍排众上前,长枪指着谢粲,笑道:“东阳侯谢粲!一战尚未争锋,逃什么!莫非你也如你那文弱无能的父亲一般,战场上从不知争勇为好汉,偏做小人阴诈之道!”
他话语虽刻毒,然声音却柔和清淡,其间婉转之意,竟让人不能辨之雌雄。
“你说什么!”
谢粲压于胸中的不忿在他的话下如被火苗引燃,腾腾而烧,几乎炙糊了头脑。
火把映照下,夏侯雍的目色浓黑阴沉如毒汁淬入,淡淡道:“我方才说的可是汉话。怎么东阳侯未曾听清,还需我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