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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第2页)

是了,老安人好歹有个敕命,也能糊弄糊弄人。时俗便是如此,凡有功名、诰命的,他们携带的行李、货物皆不会有人盘缠征税,故而商人为免盘剥之苦,往往依附官宦人家同行,尤其是行船。船载的货物又多又省力,多有商人寻觅官宦之船队,宁愿孝敬与这宦官人家,也不想上税的。

宋婆子有了主心骨,主动请缨,去寻她丈夫宋平,问这驿丞打听有无过往商客。不多时,宋平去了大半晌,才回来说:“有一户贩丝的,只是要过了灯节再走。小的去问明了,走惯了的船家都说,这时节北上,走得若急了,到北边儿河还没解冻呐,不如等几上几日,与他们同去。咱家也好仔细打听打听,雇两艘好船、寻几个可靠的船家。”

罗老安人算了一算日程,复命人去请张老先生来,问他是何主意。张老先生道:“停几日也好。这一路北上,沿途颇荒凉,不如在此地过个热闹的灯节。且过了初七日,已有铺子开门做生意了,正好采买些物事船上用。”

罗老安人深以为然。既离了本乡,没了李章这讨债鬼,又没了柳推官这短狐,贺家上下便不十分着急赶路,只消在春闱前数日抵京安顿下来即可。于是下令且在水驿住上几日,待过了灯节再换船北上。于是宋平去张罗雇船之事,又引那胡姓商人来拜见老安人并举人。商人机灵,早备下了礼物并些盘缠,四下一散,家下人等都说这人懂理数。便是贺敬文,因这胡姓商人理数周全,也笑骂一句:“他倒机灵。”

这胡姓商人旧年从南方收了丝,遇事耽搁了,不得即刻北上,今年一过完年,便要趁着旁人没动手,去抢个先儿。一应船只等俱是妥当的,又要借罗老安人的东风,也代贺家打点,省了宋平不少事情。到了灯节这天,又治酒席送到船上,且送了好些灯笼来。

贺成章毕竟是小男孩子,看到这灯笼,便想上岸去猜灯谜玩耍。罗老安人因这胡姓商人奉承得好,心情也不坏,命宋平:“好生看好哥儿,一步也不许离,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叮嘱了许多,才许他去远观。

贺成章要去看灯,贺瑶芳与贺丽芳也略一动念,前者是许久不曾领略这等“野趣”

,后者便是想玩耍。罗老安人被孙儿孙女一闹,更兼岸上也是细乐阵阵、热闹非凡,不免也动了兴,决意一同上岸玩耍——人多,自己也能看着些孙子,放心。

汀芳还小,洪姨娘便自告奋勇留守顺便看孩子,老安人又另安排了两人陪她,其余主仆人等浩浩荡荡往岸上去观灯。贺家只是小富人家,也做不出什么步障,只拿布条儿结了长长的绳子,将妇人小孩子圈在里面,以免走散。

岸上城镇因水陆交通之便,人口稠密,十分热闹。灯连十里,一人行目不暇接。张老先生留意看贺瑶芳,见她居然与贺丽芳、贺成章一般满眼兴味,除了多了一些矜持之外,竟没有什么“我早就见过了,你们这群土包子”

的神情,疑惑更深——要说见过世面,为何又对这寻常物事如此感兴趣?

张老先生想得太多,脚下一个不留神,左脚踩右脚,险些摔个嘴啃泥。贺成章看着街边猜灯谜得灯笼的大走马灯,正在眼馋,旁边一坨黑影压顶,差点砸到他。张老先生号称体弱,其实并不瘦弱,反应也还算灵敏,扯着宋平站稳了脚,将宋平扯了个趔趄。

贺成章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走马灯,扯着罗老安人的袖子道:“阿婆,咱们歇歇罢。”

张老先生嘴角一翘。

罗老安人平素深居后宅,走动得也不多,经孙儿一提,也觉脚酸,顺势便说:“寻个清净的茶楼坐坐罢。宋家的,姐儿们呢?”

点一回人口,带出来的一个不缺,这才一同去寻个“清净的茶楼”

清净的茶楼并不好找,人都出来看灯,塞满了街、填满了巷,街边的茶楼也坐了许多人。别说干净的了,就是路边卖小馄饨的摊子,都挤满了人。好容易宋平在一处略偏僻的地方寻了个歇脚的地方,却是一处客栈,当街充茶肆的。

贺家人不及坐下,便听到里面有争执之声:“我们也是读书人家,不过是遭了贼。在你店里丢了东西,你非但不赔,还要赶我们走,是何道理?”

贺家人面面相觑。贺丽芳上前一步,便想开口,被她乳母胡妈妈一把拦住了:“姐儿,出门在外,莫生事。你怎么知道那就必是可怜人了呢?”

语毕,得到老安人赞许地一瞥。

宋婆子便高声叫“店家”

,又讨茶水喝。后面吵闹之声更响,又有推搡,不多时,见后面被赶出几个人来。贺瑶芳一看,便有些个不忍心,原来,这一行人,不但有男有女,有主有仆,还有个小男孩子,约摸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青色布袄,一张清俊的小脸儿胀得通红。

罗老夫人也略抬抬眼,看完便吃一惊——这家子男女主人虽然年轻,然而看起来却很有些个斯文气,并不像是骗子。又想读书人遇到难处,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一个眼色下去,宋平拿半串钱,便从小二口里套出了话来。

小二口齿伶俐,还会说点子带口音的官话,连绿萼都听明白了:这家子说是岳父在京中做官,女儿在父亲未发迹前嫁在家乡,听闻母亲病重不起,便要去探望。女婿也是厚道,携妻儿上京去。不想到了此地,被混混儿盯上了,不知怎地偷了他们的金银细软。

店家还要说:“我店堂里贴的字儿,你还读书人呢,看不懂么?自家财物,自家看好!出门儿打听打听我宋三儿,哪是什么人都能混赖的?”

这男主人约摸三十来岁,一派斯文,脸都气白了:“我谢某人也是有功名的秀才,岂容你诬赖?”

贺敬文听到“秀才”

,便不得不管上一管,凑上前便要插言:“他欠你房钱饭钱么?欠多少?”

谢秀才道:“我并不欠他什么。”

宋三儿已经说了:“他这一大家子,又要报官追讨,又要诬我,已白住了三天啦!共计二两银子!”

谢秀才不会争执,反是一个仆役模样的人争言道:“你不如去抢!我家娘子一支簪子不是拿给你抵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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