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做的。”
王云仙端茶的手顿住:“你……那、那鞑子你杀的?”
看他眼珠子险些掉出茶碗,梁佩秋将他手背一推,令他坐到对面,这才解释道:“你未免太过高看我,我哪有杀人的本事?不过借由此事推进陶业监察会,确实是我的主意。”
至于行帮斗争死了人,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可依照目前的形势展下去,死人或是板上钉钉的局面。
她只是不想那人白白送死,遂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引导舆论,在安十九回镇之前先将陶业监察会办了。
“可是……”
王云仙没觉得结果有什么不同,做一做二,对安十九而言都是大忌。何况这事的关键还没到她自作主张这一步,目下情况是山中没了老虎,那些猴子闹起来,恐怕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头号走狗镇不住场子。
万一闹出个好歹,她兜不起。
“三窑九会那些个老酸菜梆子可不是吃干饭的。”
“这是秋后白茶,刚从山里摘下的,你尝尝。”
她双手捧着窑里刚刚烧出的仿元代卵白釉窄口碗,色泽质地已无限接近她在京中看到的那只皇家御用,心中不免欢喜,就着趁手的新茶,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汤。
秋日里来上这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汤,当真四肢百胲都跟着清甜起来,伴着余韵酥软骨头。
见王云仙一动不动,还执着于她的回答,她放下茶碗,听着那清脆落定声,缓缓开口:“我没有退路了,云仙。”
“什么叫没有退路?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云仙不知她和周齐光的赌约,一心以为这事儿才刚刚生,“你不搅合不就行了?现在收手来得及!”
屋前门廊下映出一寸日光,她沐着温暖,想到那晚崖边的山月,心间经久不散的阴翳融化在难辨的情愫中。
“你知道吗?周县令说他在赴任的路上看到北地流民,和他们打听北地的情况,以此推断战事或有转机,加上朝廷派了大将军前去镇压,不久将传来捷报。就在安十九上书请求成立陶业监察会不久,边境果然传来好消息。你说,单凭其料事如神这一点,我是不是可以赌一次?”
安十九被叫去布政使司谈话,留守当地的鹰犬失去主心骨,作为安十九的股肱,正是她将毒瘤连根拔除的绝佳时机。
有周齐光从旁配合,定会事半功倍。
至于结果如何,安十九是个聪明人,只要他冷静下来想一想,不难现贯穿此事的诸多巧合和离奇之处,包括御窑厂老师傅们的集体跳槽、中秋夜铲街的人命官司,以及周齐光夜观天象后的强闯等等。
同时她也很清楚,这才是周齐光连番刁难的真正目的。
不过,比起能成立陶业监察会,让徐稚柳“百采众长”
的心血得以完璧,惠及瓷业、窑业每一粒等待已久的尘埃,那些都不重要了。
王云仙听了她的话更气了,气许多许多,以至于一时竟不知先问责哪一气,最后只嘟囔了一句:“你和那狗官这么快就熟悉了?他还跟你说这些?”
梁佩秋:……
“你确定他能给你兜底?”
其实不确定,不过她愿意赌一次,遂安抚王云仙:“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好吧。”
最近徽帮人一直在找他麻烦。安十九自割腿肉放钱,他也算吃到点红利,趁着福禄寿钱庄现银周转困难之际,从他们手中抢了一桩大生意。
徽帮人气性小,容不下他,放出风声要叫他好看,他连日东躲西藏,着实有些分身乏术。
看她信誓旦旦,便也没再追问。
不出预料,三窑九会果然出了乱子。
民间对于成立陶业监察会的呼声日渐高涨,进而到了自组织民议,推选德高望重的代表这一步。
三窑九会的老板们一看这情形是要另立山头,顿时坐不住了,把人聚在一起开大会,要求梁佩秋这个实际主事人摆出态度,坚决抵制再成立一个成分相似的组织来分一杯羹。
梁佩秋问他们有什么举措可消除民怨,老板们接连出馊主意,有人还不清楚形势,张口就说大话:“不就死了个人?给家属一笔抚恤金,叫他们闭口,休要再生事端,否则定叫他们在景德镇吃不到一颗好果子。”
“这事儿谁去办的?怎么能让人闹起来?”
“不是,那行帮自家的事,作何要我们三窑九会赔钱?”
“说到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个行帮孬怂成这般?干脆把人推出去顶罪得了!”
“这法子不是不行,只怕这么一来,给行帮留下不作为的把柄,今后串通一气,欺上瞒下,不好管教。”
“是这个道理,凡出事就推个人出去受罚,以后谁还信服咱们?”
“你们还看不明白吗?当初定规矩时,之所以条条苛刻,防的就是这一天!南边的蛮子们成天喊打喊杀,若不杀一儆百,如何能立规矩?”
“说谁蛮子呢?”
“别吵别吵,听你的意思,反倒要借这次的事,重新整顿咱三窑九会的规范?”
“这这这……会不会起到反效果?”
“让你推出个人顶罪你不肯,重新整顿你又不肯,你个窝囊废能干成什么事?”
“放你娘的狗屁!我爹是为大局着想,多方考虑,你别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