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讷还是不依不饶,坚决要求按西晋忠臣嵇绍(嵇康之子,因保护司马衷战死沙场)的规格追赠卞壸。
王导无奈,只好加封卞壸开府仪同三司,谥号忠贞,以太牢之礼祭祀。
在这场战争中,卞壸为国捐躯,他的堂兄——湘州刺史卞敦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碍于温峤和陶侃的面子,卞敦才抠抠搜搜派出几百兵随大溜,而且这几百号人连一粒米都没带,从头到尾就吃陶侃的。
陶侃痛斥卞敦不尊王室,要求廷尉将其收押问罪。其实,陶侃自己的勤王态度也没那么坚决,而他弹劾卞敦的真正目的,正是想趁机拿下湘州政权,从而把整个东晋帝国西部全揽在自己手里。
王导虽然跟卞壸是死敌,却跟卞敦关系不错,跳出来为其求情。
朝廷万般无奈,最后取了个折中方案——卞敦不予追究,但免除湘州刺史职务,召回朝廷做光禄大夫,同时将湘州并入荆州(从此湘州消失)。陶侃本来是荆州刺史兼荆州都督,把湘州并入荆州就等于让他获得了原湘州的军政大权。王导也卖了卞敦一个人情。两全其美,双方都满意。
王导卖卞敦人情也就罢了,接下来,他又要把人情卖给苏峻旧部,请朝廷授予路永、匡术、贾宁这些降将官爵。
几个月前,陆永保护王导逃出石头城,匡术接受陆氏兄弟劝降,归顺了勤王联军。那么贾宁又是什么人呢?《晋阳秋》中记载,贾宁早年间和王敦养子王应交情不错,想必,王导正是看上了这一点。
王导这么随意地卖人情最终让温峤忍无可忍。他驳斥道:“这帮人都是苏峻心腹,是叛乱的罪魁祸首。即便投降都不足以抵罪,如今被赦免也该知足了,绝不能再给官爵赏赐!”
当时,身为勤王发起人的温峤声望颇高,王导没敢跟他争,但事后,他把这几个人全都召进到自己的幕府。早先,王导笼络的目标多是江东士族,经过王敦、苏峻两起叛乱,他的政治影响力已不比当初,这才转而大肆延揽武将。
可以看出,勤王战争中完全没有任何作为的王导,在战后闹腾得最欢,他的一系列举动皆是为稳住自己的地位。
打完了仗,吵完了架,最后论功行赏。
军事实力最强的陶侃,官拜太尉、侍中,加授交广宁三州都督,晋爵长沙郡公。如此,陶侃手握荆、雍、益、梁、广、交、宁七州军权,兼荆州政权(包含原湘州)。在整个江南地区,除了扬州和江州外,其他州全部划入陶侃的势力范围。
军事实力排第二的郗鉴,官拜司空、侍中,晋爵南昌县公,仍兼任徐、兖、青三州都督,徐、兖二州刺史。
军事实力排第三的温峤,官拜骠骑将军(三公被陶侃、郗鉴、王导占齐了)、散骑常侍、晋爵始安郡公。但温峤毕竟是勤王发起人,又尽心尽力维系联盟,按说功劳最大,朝廷遂授予温峤等同于三公的待遇——开府仪同三司。温峤仍维持江州都督兼江州刺史不变。
陶侃可谓赚了个盆满钵满,但郗鉴和温峤并没能扩张地盘,不是朝廷不想给,而是确实没地方能给了。
不过,王导还是想办法让老盟友郗鉴吃了个小灶。他让郗鉴将驻地从江北的广陵迁到江南的京口。京口位于扬州最东北部,乃是建邺连接江东钱粮基地——三吴地区(吴郡、吴兴、会稽)的交通枢纽。一方面,郗鉴能就近保护朝廷;另一方面,郗鉴也算得到了扬州东北部的控制权。
郗鉴也一点没含糊,他趁庾亮刚上任豫州江西,立足不稳之际,暗中鼓动庾亮治下大批流民迁居京口以扩充自己实力。在往后很多年里,京口在郗鉴的经营下,发展出帝国最强大的流民军势力,成为王导对抗西部藩镇——庾亮和陶侃的坚实后盾。
总的来说,陶侃、郗鉴、温峤,再加上新冒出来的庾亮,这四位基本包揽了东晋帝国除扬州外其他所有州的军政大权。而朝廷里,则只剩下王导只手遮天了。
让我们总结一下这场勤王战争的结果:勤王态度并不坚决的陶侃成了第一受益人,在东线牵制苏峻的郗鉴和无所作为的王导成了第二受益人,功劳最大的温峤几乎一无所得,惹出麻烦的庾亮换了个地方折腾。
此后不久,王导任命亲信赵胤做了中护军。赵胤人品很差,这让一些原本亲近王导的江东士大夫都看不过去了。
孔愉劝道:“自中兴以来,能做中护军的都是像周、应詹这些名声、资望俱佳的人,就算现在缺乏贤才,也不能让赵胤来做啊!”
王导不听。
再说皇帝司马衍,这个八岁孩子的母亲被苏峻逼死,舅舅庾亮也跑到了外州,整天都被以王导为首的近臣围着转。他所受的教导,自然是要尊敬、亲近王导。而且司马衍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眉慈目善的老头对自己很好。从此,皇帝见王导必下拜,给王导的手诏开头必写“惶恐言”
,中书省诏书提到王导则写“敬问”
。
渐渐地,王导在朝廷里的政治影响力再度崛起。
杀之代之
温峤为勤王耗尽了精力,刚回到江州武昌没两天,就一病不起了。他知道等自己一死,陶侃、庾亮、王导肯定会为争夺江州控制权打得头破血流,为避免再生纷乱,遂于临终之际向朝廷举荐部下刘胤代理江州都督兼江州刺史。同时,他又给陶侃写了封情真意切的绝笔信,叮嘱陶侃一定要尽忠社稷。
此时此刻,手握东晋帝国七州兵权的陶侃,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江州局势。他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迫切渴望一举吞并江州。然而,王导肯定是不想让陶侃或者庾亮把江州夺走,而他的政治盟友郗鉴,距离江州中间还隔着偌大的扬州,纵使王导想把江州送给郗鉴都给不出去。由此,王导唯有力挺温峤遗嘱,坚持让刘胤继承了江州权柄。
虽说温峤是社稷忠臣,但他看人的眼光却不太准。刘胤不堪其任,很快就闹得民怨鼎沸。
一时间,罢黜刘胤的呼声尘嚣直上。
恰在这段时间,苏峻之战中弃大业垒于不顾、只身逃亡的流民帅郭默跑到江州刺杀了刘胤,随后把刘胤的人头送往建邺,自任江州刺史。
郭默此举与谋反无异。但可笑的是,王导一改先前支持刘胤的立场,反而把刘胤的人头挂在朱雀桥当成逆贼处理,更下诏让郭默名正言顺当上了江州刺史。毋庸置疑,他干出这么颠三倒四的事,唯一目的即是避免江州落入陶侃或庾亮囊中。
陶侃当然心知肚明,他马上上疏表示要讨伐郭默,同时给王导写了封言辞犀利的信:“郭默杀刺史就被任命为刺史;要是有人把你杀了,是不是也能取代你的官位?”
王导见陶侃急红了眼,连忙命人把挂在朱雀桥的刘胤人头取下,又给陶侃回信道:“朝廷只是暂时韬光养晦。这一个月里,我们筹措军备,就等着到时候跟陶公您一起讨伐郭默。”
陶侃看毕,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这哪是养晦,分明就是养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