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车轮碾压马路的沙沙声,他拉下了头盔的挡风眼罩。一身黑色装扮的他,完全与夜幕融合到了一起。头顶的路灯早已成了摆设,当然是他的杰作。
一辆出租车从旁边开了过去,带走了女人的声音。
他探头过去,路边只剩下那个穿着橙色外套、下巴上有一粒痣的女人。她肩上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红色皮包。马骝兴奋地咽了口唾沫。不过最令他动心的还不是这个。
女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降临的危险。她悠然地走着,高跟鞋铿锵地敲打着马路。不远处的那栋灰色楼房就是她的住所,两三分钟后就可以回到那个温暖的房间,洗个热水澡,再把疲惫的身体扔到松软的席梦思床垫上。平时都是这样的。
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一丝灰烬的气息。不久月前的那场可怕的大火,至今还在她的记忆里燃烧。那时候她住在芙蓉公寓,深夜时北沟屯突然起火,火借风势,迅速吞没了附近包括芙蓉公寓在内的几栋大楼。要不是她睡觉惊醒,恐怕早被烧成灰烬。之后换到了现在这个房子。依旧在北沟屯附近,没办法,因为工作的地方离这最近。
想到这些,她裹了裹外套,怜惜地看了一眼穿着薄丝袜的腿。讨生活真不容易啊……她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快要走到斑马线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轰鸣。这声音就象一把刀将寂静的夜幕劈开了两半。她下意识地回头,一个黑色的影子风驰电掣地闪过,同时她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流击中了身体,失去控制地扑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焕散的魂魄重新回到了她的躯壳。她笨拙地爬起来坐在地上,丝袜破了,鞋跟断了一只。脖子也火辣辣地疼,抬手一摸金项链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只红色的皮包。“飞车党”
这三个字如同伤口渗出的血渍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清晰和扩大……
位于北沟屯腹地的一处幽暗的巷子里,马骝将那辆破旧的雅马哈摩托车靠在一根电线竿子旁边,就着昏黄的灯光清点刚才的战利品。那条金项链拎起来很有质感,大概值个一万左右。他举起来嗅了一下,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那个女人身上的香味。满意地笑了,揣进夹克的口袋。
马骝惦记这条项链有一段时间了。
他第一次撞到这个女人是在2046夜总会门口,当时就被她脖子上的那条金项链给吸引住了。根据几天的跟踪,他摸清了女人的行动路线。女人住在北沟屯附近的某座公寓,白天睡觉和逛街,晚上则到2046坐台,通常工作到凌晨一点多,下班后有跟女伴去“老六烧烤店”
吃夜宵的习惯。当然如果某天有过夜客人的话除外。夜宵之后女伴们搭车散去,而她由于就住在附近,所以通常选择步行回巢。
老六烧烤店位于北沟屯外侧,与她住的那座毗临,回去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那段几分钟的路还算僻静,况且没有天网监控。马骝决定将动手的地点定在那里。马骝做这一行的时间不短了,之所以一直逍遥法外,就是因为他对市区的天网布置了如指掌。送货工人的这个职业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马骝也是一样。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三年前。那一年,他父亲突然长了一个脑瘤,⒌⑼②如果及时切除的话应该没有性命之虞。可是手术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天文数字,就算他们倾家荡产也无法凑足这笔钱。在看够了医院的冷眼之后,他们只好放弃救治的希望。
等待死亡降临的那段时间至今想起来心如刀绞。后来母亲精神上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喝药自杀。这件事情对马骝的影响是巨大的。他第一次意识到钱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只有有了钱,生命才能获得别人的重视。否则还不如一条狗。
为了不让自己重蹈覆辙,马骝决定做个有钱人。可是他一无学历二无一技之长,只能做一些粗浅的工作,这距离自己的发财梦太遥远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做贼。
一年前,他在一次入室偷窃的活动时做了一件蠢事,令他后悔至今。
那天夜里十一点多,他利用万能钥匙打开了一户住家,在女主人在家的情况下,驾轻就熟地偷走了抽屉里的现金和首饰。本来事情到此就应该大功告成了,可是当他不经意看到床上熟睡的女主人时,突然色心太动,准备来个财色兼收。因为事先他旁敲侧击过,这家男主人是个夜班出租车司机,晚上基本得一两点钟才能下班。女主人被惊醒后奋力挣扎,正在撕扯之际,出乎意料地听见男主人开门回来了。惊慌之下他从窗口跳了下去。
三楼的高度不至于致命,却摔瘸了一条好腿。从那之后他就变成一个跛子,再也无法干那飞檐走壁的勾当了。之后开始另辟蹊径,买了一辆二手雅马哈摩托车干起了飞车党。干这一行的人不少,不过哪一个都没有他长久,因为他不但胆大心细,还将这当成一项事业来经营。什么事情只要用心了,自然会有回报。
不过前不久碰上一件事让他很愤怒。他放在外面的那辆雅马哈居然被人偷了,害的他破了一笔财,重新去二手市场买了一辆。牌子还是雅马哈,主要是用顺手了。
他没有报警。虽然每次作案时都会将车牌盖住,但难免会被受害者记住其它的特征,如果是这样的话,报警无异于自投罗网了。
马骝在自己的租住的房子里挖了一个洞,所有的战利品都藏那里,外面再砌上活砖。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心里充满了安全感。最起码当自己生病的时候不用担心被人扔出医院了。
不过常走夜路难免遇上鬼,前段时间突然收到一个勒索电话,说知道他的秘密,真把他吓坏了……还好用三千块把这事摆平了。从那之后行事就更加小心了。
马骝掂了掂那只鼓鼓囊囊的红色皮包,在路灯下找了一个干净点的地方,扯起底部往下一倒,皮包哗的一声掉出一堆东西,就象一堆乱七八糟的呕吐物。手机,唇膏,钱包,还有几只避孕套。
马骝拣起钱包打开。里面夹着一叠红彤彤的钞票,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十多张,他将钱收起来揣进口袋,钱包随手扔在一边,接着从地上捡起那只手机把玩着。这是一只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应该值个一两千块。看来今天晚上的收成不错。不禁又一次得意地笑了。
突然,他的大脑里发出刺目的红色警示信号。他觉得有人在窥视他!警觉地回头,背后除了激荡的风,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过那种奇怪的感觉依然强烈地攫住他的心脏。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好几天了。最近他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却又找不到恐惧的来源。他只好把这归于自己的神经过敏。他疑惑地收起手机,准备离开这里。就在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就像受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扑向天空似的,煽起一股不安的气流。正要转身,一个什么冰冷的东西扎进了他的太阳穴。他身不由己地扑倒,眼前的景物瞬间倒置和模糊起来。接着,一双黑色的男式皮鞋走进了视野。
他很想看看是谁,可是眼睛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看到那个人垂下的右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十字镙丝刀。镙丝刀的刀尖上还沾着他身体里的,冒着热气的血。
不过他能感觉得到,那血的温度正在迅疾地褪去,就象他逐渐消弥的意识一样。
6
那些字就像黑糊糊的苍蝇似的,趴在纸上蠢蠢欲动。江日晖真的很想一巴掌拍下去,然后扫进簸箕,倒进抽水马桶里冲走。
面前的桌子上铺了厚厚一摞案宗,全部与镙丝刀杀手有关。最上面的是昨日凌晨发现的那个被害者的资料。
马骝,28岁,河南省博爱县人,2年前来到贝城,分别做过锅炉工、派送员、司机等,目前在市区三星商场做送货工人。
二月七日凌晨四点半左右,被人发现倒毙于北沟屯鸡毛巷。系被凶手用十字镙丝刀一刀穿透太阳穴致死。衣着整齐,没有打斗痕迹。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线索。现场有一辆破旧的雅马哈摩托车、两部手机、一个红色坤包、一条金项链、一叠钞票以及其它物品若干。⑸⒐㈡经调查,部分物品为当晚发生的另一起劫案的赃物,疑为“飞车党”
的重要犯罪嫌疑人之一。
钟巧妹之后,这已经是第八个了。
事发当日下午,局里就“镙丝刀杀手”
一案再次招开了紧急会议。公安局长沈乔山态度坚决地保证,将为侦破工作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协助专案组抓紧时间破案。目前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力已经增加了一倍,同时也进一步加强了市区的安全巡逻和天网布控。
还有几天就要步入新年了,历史也将掀开新的一页,但是整个公安局鸦雀无声,呼吸困难。就连贝城的普通市民,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凶杀案严重影响了过节的心情。历年一到此时便歌舞升平的喜庆气氛,早已被镙丝刀杀手搅得荡然无存。
截至目前为止,警方对于此案的调查依然毫无头绪。对于镙丝刀杀手的特征,也只笼统地掌握了几条。首先,凶手多次驾轻就熟地作案,说明他对当地路况交通和天网布控相当熟悉,很有可能是本地人或者是在贝城生活了很久的外地人。其次,根据凶器刺入的角度和伤口形成情况分析,一、凶手应该为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身高在180CM以上;二、凶手作案时习惯使用十字镙丝刀,不排除用一字镙丝刀的可能。
关于第二条,是基于钟巧妹一案。江日晖一度怀疑此案凶手为模仿作案,企图用这种方法混紊警方的侦破视线,以达到逍遥法外的目的。真实动机很有可能是仇杀。因此他着重排查了钟巧妹生前的社会关系。调查结果表明,钟巧妹的社会关系很单纯,为人随和,从不与人结怨。而且手机通讯纪录显示,案发之前她也只跟儿子佟兵和供职的公司联络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嫌疑人,“仇杀”
基本上可以排除。不过这依然不足以说明凶手跟镙丝刀杀手就是同一个人。
针对钟巧妹一案,专案组内部形成两种意见,一部分人认为凶手应该是镙丝刀杀手所为。使用十字镙丝刀或一字镙丝刀只是凶手的临时起意,代表不了什么;另一部人则认为,根据前几次案件的情况分析,镙丝刀杀手有着比较执拗的变态心理,未必有更换凶器的可能。也就是说,社会上出现了另一种可怕的罪犯:模仿犯。他的动机在于体验杀人的快感,还可以嫁祸他人、逃脱法律的制裁。
江日晖是第二种意见的代表。但是由于缺乏有力的证据,只能将此案暂时归于镙丝刀杀手的卷宗。
江日晖双手交叉搭在额上,拇指用力揉着太阳穴。他觉得里面也象被什么东西戳着一样难受。在多年的刑警生涯中,镙丝刀杀手是他遇到的最为棘手的罪犯。他不但心思缜密,甚至还具备一定的反侦探经验。他到底会是谁呢?
以往的案例表明,连环杀人凶手大多是由于生活中的某方面受到挫折和刺激,从而产生报复社会的复杂心态。他们通过杀人的手段来宣泻压抑的情绪,而后从社会的关注中获得变态的精神满足。那么这个镙丝刀杀手的出现,是否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呢?暗中欣赏着无辜市民的恐惧和警方的束手无策,一定令他产生极大的快感吧。
江日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模糊而狰狞的形象。他一边浏览着新闻里那些与自己相关的报导冷笑,一边挑衅地把玩着手中的镙丝刀。